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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旗官见两位指挥使都已同意开始,便发下号令,不久,便有一队黑盔黑甲骑兵缓缓出现在校场对面,几乎在他们出现的同时,立刻便引起了步卒阵型的一阵骚动,站在点将台上的辛古更是大声嚷嚷:“欺负吾等不识数么?这许多马匹,说三十也有了。”
呙彦笑而不答,他手下那名叫马承彦的校尉此刻又现身在点将台上,立刻答道:“听闻辛校尉是北国之人,怎的不知骑军一人三马之制,我黑云都人数虽少,但每名骑兵都有一匹战马,一匹驮马和一匹日常乘用之马。十名骑兵,正合三十匹马之数。”
辛古是个实心的人,他心知契丹、女直骑兵大都有三匹马,有的精锐骑军每人拥有的马匹还可达五六匹之多,闻言不再反驳,只是愤愤地哼了一声。陈德却是心中一沉,眼见校场对面的骑兵远远的站在步军的弓箭射程之外,有条不紊的整理好了冲锋的队形,看来是想直接踹枪阵了。三十匹马当中虽然只有十匹是真正的战马,但列成阵势也有黑压压一大群,为数不多的骑兵隐身在马群中间,口中唿哨,手中挥鞭,驾驭着左右的马儿缓缓向前。快要接近步卒弓箭有杀伤力的射程范围时,骑兵开始催促马匹加速,同时挨下身子躲在马匹的后面。
即便是站在点将台上观看,马群一旦冲刺起来的气势也颇为惊人,沙尘伴着如同打雷一般的蹄点,似一阵黑色风暴滚滚卷来,要冲毁挡在它面前的一切事物。陈德心道要遭,马群面前的枪阵已然有些松动,稀稀拉拉发出的数十支箭丝毫也不能延缓马群冲击的速度,反而让阵内持弓的士卒有些手忙脚乱。
眼看马群离枪阵越来越近,陈德心中仅剩下一丝希望,希望自己从前在网络上读到的关于马匹会主动避让尖锐物体的知识是真理,但是,当他看到奔跑的马群居然直直的就朝五十名渺小的士兵列成的枪阵撞过去的时候,他彻底绝望了。
没有预想中的风暴将血肉礁石拍得粉碎那般惨烈,五十锦帆牙军组成的枪阵在马匹还有五步远的时候便崩溃了,前排的几名士卒本能的向后避让引起了连锁反应,训练有素的第一排三名黑云都骑兵乘机突出马群,几乎没有付出伤亡便从枪阵的空隙冲了进去,居高临下的用铁棍朝步兵头上乱打,锦帆军几乎在瞬时就溃散了,大部分士卒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在周遭的马匹中间惊慌失措,最后要么被打倒,要么放下刀枪抱着头坐在了地上。最后,只剩一名还站着的锦帆军士兵被五六个骑兵团团围住,此人甚是悍勇,拿着枪杆下扫马腿上捅人,一众骑兵居然近身不得,将其它锦帆军打趴下之后,正待群起围殴这胆敢反抗的家伙,这人居然一幅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样子,直愣愣的将大枪往地上一放,抱头老老实实地蹲在地上。
败了,而且如此之惨。陈德脸色铁青,许久也说不出一个字。
呙彦毫不掩饰的哈哈大笑,拍拍陈德的肩膀道:“陈散骑,你的学识是不错的,不过用兵打仗嘛,我多说一句,未免书生气太浓了一些。”
陈德无奈的拱拱手道:“呙将军赢了。”
“够爽快!”呙彦一拍双手,笑道:“那就烦劳陈将军率锦帆军运送辎重,镇守陕口寨了。”他语音一顿,又道:“不过么,吾也不白占便宜,听闻锦帆军缺少衣甲弓箭,为便于你们守御陕口寨,黑云都可以移交给你们铁甲二百套,步弩三百张,箭矢三万支,另送战马十匹。”
陈德心道这便是典型的打个巴掌再塞个甜枣了,古人也很聪明啊,无奈只好苦笑着谢过,命辛古去整顿那些被打趴在地的士卒前去接受军械战马。一行人灰溜溜的在黑云都上下嘲讽的眼光中离开了。
从黑云都回来的路上,见陈德的脸一直黑沉沉的,被黑云都军威所慑的士卒们也全然没有了来时的精气神,辛古嘟囔着:“若是让某出手,必定打他个劈头盖脸。”
陈德闻言怒道:“你道自己是普通士卒么?你要做大将,要做百战百胜的万人敌,不是只知与人家角力的匹夫!”辛古虽然有所不满,但知道这厮心气不顺,也不再说话。陈德自己也觉得冲这个直性子人发火有些莫名,只是心中难受,伸手拍拍辛古的肩膀道:“万丈高楼平地起,我们新军刚成,还需善加训练,假以时日未必不能与黑云都一争长短。”
他转头又对那最后才放下大枪的士兵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抬起头道:“某家姓李,名斯。”说完也不低下头,而是挑衅似的盯着陈德。
而此时陈德方才认真看清楚这和大秦宰相同名的士兵不但名字取得斯文,长得也十分斯文,身材颀长白面无须,气质也很沉静,难怪他会在最后被黑云骑兵围住的时候颇识时务的选择放下大枪,而不是拼着一股子勇力顽抗,最后被人打个头破血流才罢。
此人是个人才,不过难以收服,陈德心道,也不在意李斯有些无礼的目光,笑道:“有勇力,识时务,李斯,今后你就是我的随身亲卫。”说罢用力一拍他的肩膀,轻夹马腹向前驰去。
李斯一点没有受宠若惊的样子,在陈德拍他肩膀的时候轻轻闪了一下,最后还是抱拳道:“谢指挥使赏识。”随即主动跟在陈德的马后,仿佛已经当了他的亲兵很久的样子。
到达营地后,萧九看着满载盔甲弩箭的十辆大车和十匹战马,眉花眼笑的迎了出来,不住地说:“黑云都不愧是江左第一强兵,出手也是这般大方。”对于本军承担为黑云都转运辎重和守卫陕口寨大营的累活儿脏活儿,他倒不以为意,这般外系军队为精锐禁军抗活儿的事情乃是当然之事。
这次失败的以步制骑对陈德触动很大,他意识到自己指挥的不是游戏中炮灰,而是有血有肉有牵挂有恐惧的真实的人,幸亏这次仅仅是和黑云都进行了一次赌气似的对抗演练,如果真的是对上千儿八百的宋军精锐骑兵的话,自己这两千多步卒就算交待了。
于是陈德加大了对士兵的训练力度,让两千五百步卒都具备反骑兵的能力显然已经不太可能,陈德只能用仅有的十匹战马对五百人的牙军营加大反骑兵冲击的战场模拟训练,并且让人将粗大的木桩横着吊起来,拉高后呼呼的砸向十名排成一队的长矛兵,若是他们一起出枪无人退缩的话,可以堪堪止住木桩的横扫之势,一旦有人临阵犹豫或是动作不齐,队形被木桩砸乱的话,那么全队都要受罚,惩罚就是一起推举木桩两百下,或是每人领二十军棍。一个月下来,牙军营的长枪因为折断而更换了无数,士卒的四肢也练得粗壮了不少,那些在黑云都丢丑落败的士卒也渐渐觉得迎面冲击而来的奔马完全没有体罚和军棍可怕。
在牙军营达到了几乎前面就是呼啸的火车头开过来也能动作一致的弓步出枪的状态之后,陈德又对他们进行了以方阵队形通过各种障碍的推进训练。
与此同时前军营和后军营的士卒也加紧训练三段弩射之术、剑盾对抗,以及和牙军营相配配合的队列训练。
开宝六年九月,大宋升州西南面行营马步军战棹都部署曹彬率十万大军誓师东进。而经过三个月的训练,锦帆军已经熟悉了军令和战术,勉强看起来算是一支军队了。这天清晨,德昌宫使刘承勋送来一批犒赏军士的物资,也带来了国主李煜要求呙彦与陈德立刻发兵迎敌的圣旨,按照之前的约定,陈德的锦帆军作为的大军前卫,将先期乘船出发,企图在宋军攻下池州之前先期到达陕口寨,并配合黑云都以此为基地,袭扰宋军后路。
“陈将军,军情紧急,陛下请将军速速择日出兵。眼看天气渐凉,这是娘娘和宫女们们缝制的一批冬衣,祝将军马到成功。”刘承勋笑眯眯的说道,仿佛陈德不是一个在李煜面前多次打他小报告的仇敌,而是自己的好朋友一般。
陈德也不得不忍住恶心,笑道:“大军在外,后方粮草辎重等事全托刘兄,待得胜回师之日,陛下哪里吾定当为刘兄请功。”
刘承勋立刻拉着陈德的手慷慨激昂的答道:“只要长江水道通畅,陈将军要人给人,要物给物,哪怕搬空府库,也决不让前方将士缺衣少食。”接着又环顾左右,凑近陈德耳边低声道:“此次陈将军与黑云军一起出征可要小心,黑云都虽然善战,可是战场至上不顾友军的名声也不小,陈将军可千万不要作了别人加官进爵的垫脚石啊。”
陈德不知他此言何意,十分惊讶的问道:“竟有此事?如果黑云都不顾我军安危,如何是好?”
刘承勋微微一笑,再次附耳道:“与陈将军一见便是投缘,我也不顾交浅言深,陈将军需的审时度势,若是事不可为,抢先退军便是,以陛下对陈将军的信重,最多不过小惩薄罚罢了。”
陈德心道,南唐便是毁在这帮人手里,却不得不做出感动的样子道:“谢过刘大人指点,若是真有那一日,还望刘大人在陛下面前为我多多美言。”
刘承勋笑道:“这个自然。”见陈德似乎有所心动,他也不在多言,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些宫中之事,言道后宫娘娘亲自为出征军士缝衣乃是不多见之事,可见陛下对锦帆军寄予厚望之类。
陈德微笑着与他拜别,回来与辛古萧九等分发冬衣辎重等物。
虽然让其它士卒先挑,但等级观念仍然让大家自觉地将一件刺绣得最为精美的衣袍留给了陈德,这是一件大红的锦袍,胸前背后都绣着猛虎下山的纹饰,腰带却是古朴的鱼龙纹样,穿上之后显得格外威武。
相比萧九对细密针脚的欣赏,辛古一边捡拾着锦缎面料的冬衣,一边皱眉道:“这些衣服不耐磨损,在野外很快就会烂掉,远不如北地的皮袄。”陈德笑道:“这可不是大草原,少有驼马牛羊,你就有什么就穿什么吧。”又转头对萧九道:“出征在即,我军的兵器战甲辎重等物可曾配备齐全?”
萧九皱眉道:“宫中赏赐加上神卫、黑云两军移交的兵甲,我军现下只有铁甲二百副,皮甲五百三十一副,大部分士卒都没有甲胄,宋人弓弩强劲,只要放两三轮箭,没着甲的士卒恐怕都要带伤。”
陈德摸着下巴道:“你说的甚有道理,可是我看江南诸军,除了黑云都和神卫军精兵,几乎都没有全部着甲的,似我军这般新立之军,能发给七百多副上好战甲已经是异数了。”
辛古道:“若是无甲,有马也好,骑兵一股脑儿杀过去,宋人还没放出三轮箭就被冲散了,可惜马匹更少。”
陈德有些恼怒的看着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契丹人,又问萧九道:“你说宋人弓弩如此厉害,除了添置战甲,还有其它的防御之法吗?或者我军可以一直运动在宋军弓弩的射程之外,然后趁夜色肉搏取胜?”
萧九道:“若是这般容易肉搏取胜,宋军又有何惧哉?只是宋军除了弓弩厉害之外,还有专事肉搏的步卒和突袭的骑兵,若是我军一味想要贴近肉搏,只怕难以突破敌军的前阵,不但要饱受敌人后阵的箭雨杀伤,而且两翼和后军都容易受到宋人骑兵的突袭。”说完脸色一黯。
陈德心想,他奶奶的,宋人已经有了这么先进的多兵种配合作战的套路,我穿越来干什么?闷闷的说道:“宋军战法如此厉害,难不成我军一点取胜之机也没有?”
李舜不知何时走入帐内,在旁边静静地听陈德三人讨论,此时禁不住插口道:“我们蜀中的蛮兵都用藤甲,不但刀枪难入,而且很是轻便,厉害得紧呢!”
陈德身后的亲兵李斯看了他一眼,道:“你是蜀人,难道不知道诸葛亮火烧藤甲兵么,只要用火箭,藤甲兵立刻就要全军覆没。”他说完之后,陈德突然觉得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这时萧九对陈德歉然道:“他年纪小见识短,大人……”陈德一挥手止住他继续说下去,心中仔仔细细的将刚才那念头又反复想了两遍,一股狂喜涌上心头,大叫道:“对,藤甲,藤甲可用!”
萧九的脸色有些尴尬,他本来什么都要维护李舜的,可战阵之事容不得马虎,只能抱拳道:“大人,藤甲确实怕火,只要宋军使用火箭,所有穿着藤甲的士兵都必无幸理。”
陈德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可知道,西域有种东西叫做火浣布的么,此物不怕火烧,而且隔热,若是拿来罩在藤甲外面,岂不是相得益彰?”
萧九此时已经完全不知道陈德在说什么东西,李斯和李舜都盯着陈德,显然从来没听过世上竟有不怕火烧的布,契丹人辛古却一拍大脑袋叫道:“我见过这东西,用来当桌布再好不过,不管沾染了什么污秽,拿到火上去烧,抖落灰烬之后便又像雪一样的白。”
“你居然见过此物?”陈德没想到看似最没有见识的辛古居然是知道火烷布,也就是现代的石棉,见辛古肯定的点点头后,陈德便道:“那你就到海市上去找找看,是否有西域的商人在出售此物,如果有,我们全部都要,抢也要抢过来。”
辛古大声答是,当即点齐一对士卒拉着大车出去,金陵的海市乃是西域等外国商人出售各种异域的奇珍异宝的地方,也是辛古等将领日常闲逛之处,他早已在一个商人那里见过有不少这种东西在卖。
陈德和萧九则继续商量出征的各种兵器辎重的准备,大约到了晚间时分,方才看见辛古垂头丧气的回来,西域的宝物在金陵大多是稀罕之物,所以虽然有数量却是不多,搜遍整个海市,只找到几匹花纹精美的火烷布,只够几十名士卒的藤甲遮蔽之用。
见陈德恍然若失,萧九却道:“大人不必过虑,若论防火之法,我中土也有,只是刚才我等都没有想到可以和藤甲互为补充而已。”
陈德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冲着萧九叫道:“这个当真?”
萧九笑道:“这个当然,只需将麦粉或者米粉制成糊糊,添加树脂后涂在纸甲之上,一般的火箭便再难引燃。蜀中和江南都常用纸甲,纸甲易燃,所以通行此术,大人随便问一个军中老卒,恐怕都知道这个防御火箭的办法。”
陈德一听大为兴奋,接道:“那以藤甲为里,纸甲为表,不但轻便坚固,而且防火,可是如此?”
萧九笑道:“正是。”
二人一齐大笑,虽然这种世上从未有过的复合甲还未试制出来,却一下子感到不但有解决锦帆军缺乏盔甲问题的希望,而且这种轻便坚固的盔甲很可能成为克敌制胜的利器。
由于缺乏铁甲和皮甲,藤甲和绵纸甲都是江南军中的常用之物,因为藤甲怕火,一般的绵纸甲不够坚固,所以正规的军队都不屑穿用,府库中大量堆积,陈德一纸文函到兵部,同时修书给向自己示好的昌德宫史,从府库中挑来能够套穿的藤甲和绵纸甲两千套。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陈德便率两千五百锦帆军士潜出江宁,前往池州陕口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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