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弃官而走(1 / 1)

宋时明月 赤虎 3098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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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弃官而走

苏东坡这次出京外任,没耽误多少工夫。原本处理京城产业要花一个月功夫,再找到合适的车马行一路慢慢南下,前后左右怎么也要一两个月的时间,但苏轼却只用了十来天的功夫,就赶到杭州上任了。

四月末,一接到新任命,苏轼直接把自己的房子扔给马梦得,连房子里的家具都没要,只把不忍舍弃的心爱物卷了几个包裹,一家老少在大相国寺的码头上登上了直达杭州的快舟,向杭州飞奔而去。

经过一年的建设,赵兴的鳅栈已经全部完善起来,犹太人开的飞票行遍布各鳅栈所在城市,一般的货物运输连结算都不需大量铜钱,直接用犹太人开出的飞票就行。苏东坡在京城的产业由马梦得处理之后,也将开成一叠叠飞票,苏轼南下之前,马梦得给他预支了几张飞票,而鳅栈又是自家人开的,连载客费都不用付,所以,苏轼放心地带上几张飞票,加上一些舍不得抛弃的随身物品,一路轻飘飘的南下了。

赵兴的海鳅船以快捷闻名,如今沿线的鳅栈人手充足,鳅夫们用接力的方式日夜不停的从汴梁往杭州前进,这条路原本需要四十天左右,但现在只需要七天就能完成。离京的第七天傍晚,苏轼已经在杭州登岸,来接他的马车停在码头上,因为是自家人开的运输行,加上赵兴的产业素以管理严格,做事精细著称,苏轼下了船,连清点行李的事都没做,直接坐到迎接他的马车上,连夜向赵兴的庄园进发。

春天里,杭州的气候有点闷热,苏轼一家人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

这次,苏轼南下只带了王夫人与朝云,那些小妾果然都被他遣散了,据说事后赵兴曾派人搜寻,将她们养在一处别院,不过,苏轼现在顾不上关心这些了。

杭州运河码头至赵兴家的路是特意整修过的青石板路,马车走在上面很平稳,马蹄清脆,这时却有催眠作用苏轼家人都在这种规律的蹄声下打瞌睡。半夜时分,苏轼听到一声巨大的开门声,他从朦胧中清醒,撩开车帘问车夫:“怎么,到地方了吗?”

“到了!恩师,我已把洗澡水烧好,晚饭也准备好了,你看是先吃饭还是先洗浴?”,马车边出现的是赵兴的笑脸,他举着一盏大马灯,微笑的笑着苏轼,继续说:“房间也收拾妥当,不想出来吃饭的,房间里也有点心充饥。”

苏轼又惊又喜,他赶紧跳下马车,问:“离人,怎么是你?你不是在密州做团练判官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兴笑的很开心,他还没回答,被他的声音惊动的苏遁已从马车里一跃而起,跳着扑向他:“阿大,你在这里,可想死我了,我的猫呢,我的大狗呢?”

赵兴也喜出望外的抱起他,一边回答“都在都在”,一边转向苏轼,回答:“老师,还是先洗洗旅尘吧。”

苏轼赶紧回答:“孩子们都累了,先洗把脸吧,饭也无需太复杂,一人先来碗肉丝羹,足够了。”

一边向城堡里走,苏轼一边又重复刚才的问题:“离人,你怎么在这里,密州那里……”

赵兴马上接过话题,补充:“老师,阿珠有喜了,密州那里实在条件恶劣,所以我把阿珠送来杭州安胎……嗯,刚好家里也有点事,所以我递了个表章,希望能够退下来养养病。”

苏轼有些哭笑不得:“我还以为多大的事,送阿珠回乡,一个老仆就能做到的事情,需要你亲自做吗?休病假?你知道多少人为求一个差遣而反复钻营吗?李之仪你知道吧,你在密州年夜宴上演唱他的曲子,使其名声大噪,然而他回京后,也不是闲居无聊,日日求官吗?你竟然……!”

苏轼说到这,嘎然而止,他疑惑的望了一眼赵兴,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还别说,苏轼当初到杭州来,一方面是因为他曾经担任过杭州通判,对当地情况比较熟悉,另一方面,他心中未尝没有求得赵兴援手的想法。

杭州现在形势比较严峻,今年到了五月,依旧没有下一场春雨,去年的灾荒已经使杭州户口减少了三成,今年这场灾荒也不怎么乐观。

在这样的情况下,苏轼选择杭州出任地方官,一方面是他勇于担当的性格,另一方面是想着,赵兴曾带着部分程族人移居杭州,这些人总能给他帮点忙……当然,如今赵兴本人在此,那就更不用愁了。

苏轼素来知道赵兴对人实诚,但他从来没想到赵兴能为他舍弃官职,他担心对方真是为他辞官,那他欠的人情就太大了,所以,话到半截,说不下去了。

赵兴耸耸肩,一边领着马车队向堡里走,一边跟苏轼闲聊:“其实,我家中还有点别的事,这才让我下决心辞官的。这些事情不大不小,但别人实在无法上手处理,只好我亲自来。老师也不用担心,都是些小事,三五个月就能处理好。”

苏轼低头想了想,安慰赵兴:“无妨,离人无需忧心,安心把家里的事处理好,我来杭州刚好缺人手。朝廷那方面若许你辞了密州官职,你就在我那里当个押司,或者掌书记吧。回头我给朝廷解释一下,嗯,我这里确实需要你。”

赵兴这座庄园足够大了,随着院内土建工作的结束,大多数工人已经转到密州临海村,在那里修建码头城堡。这座能够容纳几千人的建筑群,现在显得有点空空荡荡,而主人长期不在家,又让这里显出一种被忽视的萧索。等苏轼一家安顿下来后,顿时让城堡多了点人气。

与苏轼同来的还有小史高俅,此次随苏轼来杭州,他将出任掌书记职务,为此,他便正式起了个官名:高俅。除了高俅外,苏轼还带来一个闲官的任命:推官秦观。这厮还在京城风花雪月着,想等到苏轼安顿了,再慢慢南下。

苏轼旅途劳顿,一家子洗浴完,喝了一碗粥,便各自安歇,高俅忙着将苏轼的行李整理好,把自家也安顿了。他捧着一杯热茶,向赵兴歉意的表示:“苏公是有点冒犯了,押司这个官职从九品,比判官低了好几级,赵兄出任这个官职,委屈了。”

赵兴摇头:“我若在乎官品,何必从密州辞官——那里的局面我已经打开,剩下的就是喝喝小酒,听听小曲,熬完任期而已。所以,你别跟我提这事,咱自己人,何必说这些!”

话题一转,高俅诚恳的说:“不过,此次我等确实需要离人的帮助,杭州大旱,去年收成又不好,有钱也买不到粮食,斗米五十六文,可谓饥馑遍地,路有遗尸。上任的路上,苏公还在说:此刻唯有赵兄的船队,能从海陆运来粮食。还望赵兄鼎力相助。”

赵兴点点头,回答:“杭州是我定居的地方,左右都是我的父老乡亲,原本我还有顾忌,不敢私下里赈济,既然老师来了,我就捐献个二十万石粮,帮乡亲们度过饥荒。”

高俅笑着摇摇头:“二十万石,这个数目过于骇人了,官府还是需要出钱平兑的,赵兄,做事不能如此张扬。”

赵兴惊讶的看了一眼高俅,在京城汴梁的时候,这个小厮还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但现在已经心眼活泛的像个积年老吏。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那句“屁股决定脑袋”。高俅现在是个官啊,掌书记,九品官,坐在这个位子上,他开始显露出那种固有的精明与狡猾。

赵兴对高俅的话深表赞同,但是官府出钱平兑,还有个问题:“杭州灾民数万,如果不靠富商捐献,朝廷哪来的钱购粮呢?”

高俅晃晃茶杯,答:“路上,苏公跟我谈起这事,说他打算上书朝廷,请求朝廷允许在杭州售卖度牒,每份度牒卖到三百贯到五百贯,卖上一千份度牒,几十万贯到手了,足够赈济杭州灾民了。”

赵兴同意对方的说法:“岂止,要真有几十万贯,可以干大事了。”

密州椎易物去年一年的税收是八十六万贯,如果每份度牒按五百贯售卖的话,杭州多了一千个僧人,官府就会多出五十万贯可支配的救灾款,这笔钱足够干很多事了。

高俅指指汴梁方向,补充说:“太后那里,估计这事难度不大。杭州上百座寺院,多一千个僧人,也就是每个庙多十个人而已。关键是怎么运粮来,要用最少的钱运来尽可能多的粮食,这点就需要赵兄帮忙了。”

赵兴点点头:“高兄,我已经决定辞去密州官职了,今后你我二人共事,你就称呼我‘离人’吧,我可以称呼你‘炎师’。海运粮食的事我亲自去办,你放心,保证运回来最便宜的稻谷。”

高俅从善如流:“离人兄,关键是要量大,如果一船一船的运,杯水车薪呀,杭州十几万人,每人一升米能吃几天?若一次连一升都发放不了,那百姓老处于饥饿当中,运粮船来回跑趟子,总是疲于应付——要一次运足,让百姓家有余粮,能支撑到下次放粮,这才妥当。”

“这个不成问题”,赵兴笑着回答。

不知是不是错觉,高俅发觉赵兴的笑容里有一种狰狞的味道。

苏轼在赵兴的庄园里休息了两三天,等旅途的疲劳全部消除后,他递出官帖邀请杭州通判杨祖仁,以及杭州乡绅来赵兴府上议事,并开始正式接管杭州事务。按说苏轼上任后,该住进官衙,可赵兴这座城堡里实在太舒适,苏轼就借着官衙尚未整修完毕的理由,继续待在赵兴这里,赵兴这里的房子也多,苏轼干脆将公事房也设立在赵兴城堡,开始在城堡里办公。

随后的几天,赵兴这几天也做好了出发准备,他不停的将巨型海船调集到杭州附近,等苏轼正式向朝廷提出申请,获得出售度牒赈灾的许可后,赵兴这里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也直到这时,苏轼才隐约一窥赵兴的实力——不,应该说是他家小妾陈氏的实力。几天的功夫,赵兴调至杭州码头的巨型海舟有一十四艘,每艘船都变态的庞大。

一般来说,海商能拥有两三艘这样的巨舟,已经跨入豪商行列,但赵兴的潜力似乎远没有罗掘殆尽,他还在不停发出命令,要求身在密州、广州、泉州的海船,卸完货后在杭州集结。

等巨舟数目达到21艘时,赵兴等不及了。他与苏轼关系特殊,所以他决定不等朝廷的批复抵达,马上动身出发。苏轼虽觉得“救命如救火”,但若让赵兴自己先垫上购买粮草的钱,恐怕会引起御史弹劾。哪怕朝廷批复下来后,再让杭州州府付款,也会引起物议——冒赈可是灭族大罪,所以苏轼坚决阻止了赵兴的冲动。

终于等到朝廷的批复下来,看到赵兴已经筹备好了,打算马上动身,苏轼叫来赵兴商议:“离人,南洋那一块,每石谷子价值几何?装满一船需要多少贯?十船粮食,一万贯到三万贯够吗?”

赵兴睁大眼睛,一个劲的笑——苏轼是真不知道海贸的利润?跑一趟船,没有七十倍的利润,大宋商人是不愿意辛苦出海的。三万贯,赵兴一艘船带回来的利润都不止这些。习惯用现金流来衡量产出的赵兴,这几天看着他的海船趴在港口,心里绞痛的睡不着觉。

都是钱啊,每耽误一天是几万贯上下的收入,怎么苏轼就不急呢?他不急赵兴急?

“既然打算出售度牒,总得有个数额,我听说灵隐寺主持僧佛印是我原先的熟人,离人,你陪我到金山寺走一趟,我们去问问,杭州寺庙到底缺多少僧人?”

在这样酷热的天气里出门,可不是件轻松活,赵兴汗流雨下的驱赶着轻车,一边走一边跟苏轼抱怨:“这条路……老师,既然你想用尽可能少的钱赈济灾民,不如我们换种方式:以工代赈!让杭州灾民都去修路,把这路好好整修一下。杭州劳力不足,还可从附近郡县调一些厢军来,把四县八乡的道路都修整一下。”

苏轼一边擦汗,一边点头:“不仅要修道路,最重要的是疏浚河流,杭州每雨必涝,此皆出于地势不平。此外,每年潮水入运河,海潮每至,泥沙淤积,漕河失利,舟行困难。若是疏浚茅山、盐桥二河后,令运河水深皆八尺以上,再有暴雨,雨水可以直接入河。在两河间筑堤闸,控制河水与潮水。自后潮不入市,河道不淤,舟楫常行……如此这般,杭州可保千年无涝矣。”

苏轼这是想一劳永逸解决杭州水患,如此做法便太不厚道了。按官场潜规则,历任地方官员就指着这样的大工程吃回扣收红包,苏轼一下子,竟要把一千年后历任地方官吃回扣的机会都堵死……嗯,估计他要被骂一千年。

如果苏轼干的工程部是豆腐渣,那么此后一千年间,地方官员连修缮的借口都找不到,想来,随后的一千年,每个官员只要到杭州,就会满腹委屈地骂这苏老头不会当官,连“官场传统”都不讲。这不是害人吗?!

赵兴眼珠转了转,轻轻摇摇头。

此刻,马车驶入山中,气候阴凉下来,苏轼坐在车上嘟囔:“天下名山僧占尽……”

灵隐寺僧人确实不多,看来,宋朝廷对这帮好吃懒做不纳税的和尚控制的很好,他们的数量绝对没有危害到大宋的财政。

赵兴进来时,守门的和尚问过访客目的,直接一指山中,由赵兴自己前去,显露出一副人手不足的状况。

从守门和尚的态度看,他似乎早听说过赵兴的大名,对这位破坏了杭州风水,却又深居简出的庄主很是好奇,赵兴在前面走,都能感觉到那和尚在背后打量的目光,那目光灼热,充满好奇。

山坡上,一个小和尚正在茶林里忙碌,他一边摘着新茶的嫩尖,一边哼着歌,神情专注而恬静,这一幅田园牧歌式的景象,可惜闯进来的两人却不欣赏。苏东坡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理直气壮的问:“秃驴何在?”

小和尚头也不抬,顺手一指山坡,答:“东坡吃草。”

苏东坡神情有点尴尬,赵兴乐不可支,见到苏东坡这位大才子哼哼唧唧的说不下去,赵兴上前,昂然说:“速去牵来?”

小和尚抬起眼,看着赵兴那高大的身影,嘴里喃喃说:“‘速’对‘慢’,‘去’对‘来’,‘牵’对‘推’……慢来推去——不妥不妥?”

赵兴突然插入,问:“背了多久?”

小和尚脱口而出:“一个时辰。”

说完,小和尚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

苏东坡哈哈大笑,刚才的尴尬一扫而空。

原来,苏东坡爱取笑和尚,那是人所共知。寺里的和尚担心苏轼再来找茬,不知熬了几个夜,想出一些精彩对联,让小和尚背诵,而赵兴的突然掺入打断了小和尚预先设定的对话情景。小和尚本身虽然有点急智,但还不足以应付赵兴的花招,所以露馅了,他老实的承认自己曾把对话背了“一个时辰”。

戳穿真相的小和尚也不管这俩人了,他背着茶篓直往山坡上跑,不一会,僧佛印一副飘飘出尘的模样,淡定而至,他单手做什行了个礼,向两人问候:“人都说赵施主智慧,小孩子们一点玩闹瞒不过您的法眼,见笑了,不知东坡居士来此何干?”

赵兴笑的冷冷的。

这位僧佛印不愧是著名公关人士,骗局被猜穿了,居然轻描淡写一句小玩闹遮掩过去。而苏东坡似乎很吃这一套,他那里哈哈一笑,接过话题:“大师,我今日来访,是为度牒一事来的。”

僧佛印眼珠陡然瞪大了一下,又恢复那副飘飘欲仙的神态,似乎凡尘俗世根本无法影响他那颗不动禅心:“施主,请往里面请!童子,上茶,上香茶……这是今年产的雨前新茶。今年天旱,大多数茶树都被旱死了,老衲一点珍藏,请施主品尝一下。”

赵兴没有跟去庙里的意思,他背着手欣赏着湖光山色,不一会,寺里传菜招待苏轼吃素斋,一名小和尚过来招呼赵兴同去,赵兴嗯的一声,告诉小孩:“我就不吃素斋了,告诉你们主持,我到山下农家去喝茶,请他到时候直接送东坡居士回我的屋子。”

当夜,苏东坡被僧人送回赵兴的城堡,一见面,便说了个数字:“1341,杭州一地各寺庙需要这数目度牒,每个可以卖到三百四十贯,这笔钱三日后由各寺院凑好。”

赵兴摇头:“老师卖便宜了,每个度牒至少应该五百贯。杭州僧人富,你就是说到一千贯,他们也是肯的……再说,一千多个度牒也太黑了点,不如卖341个吧,给他们留点想头。”

“不多”,苏轼回答:“我粗算了一下,大约要雇用20万民夫,还要赈济灾民,这点钱刚刚好。我需他们1000个度牒,恰好筹集30万贯。.

赵兴皱了一下眉头:“好吧,既然老师肯了,那我明天就出发,等他们把钱凑上来,我第一批粮食也就运到了。”

苏东坡点头答应:“既如此,还需把你那群学生用一下,让他们给我做个规划,看一看疏浚茅山、盐桥二河、疏浚西湖需要花多少钱,各处修路要花多少……”

“我去南洋不带他们,全交给恩师”,赵兴已经急不可耐了。

第二天,赵兴带着人手匆匆登船出发,送别的高俅望着赵兴的船队扬帆出港,嘴里不自觉的说:“苏公,我怎么觉得,这支船队有点杀气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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