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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权峰道宫之中,冲和子主持完了入门大典之后,便一直在此未曾离去,名义坐镇,实则是想在考核结果出来之时,近水楼台先得月,方便挑选几个心性资质上佳的弟子收入天权峰中。
这偏殿与道宫虽然隔着层层宫阙,却也根本挡不住他的神识。
那七个杀字传入他心中之后,他忍不住将手中一杯香茗缓缓放下,慢慢品位起那七个杀字来,片刻之后亦然有种食髓知味的感觉,抚掌笑道:“七杀道心素来都是修魔之人百年难得之心性,可却偏于刚烈,易于折损,此子却是另有一番韵味,多了几分绵柔,实在是天人之性,一定要收入我门下。”
入门考核一共有两个步骤,一为心性,二为资质。
眼下这冲和子听闻这七个杀字,立马起了收徒之心,根本不在乎其资质如何。
有此心性,只要不是资质烂的一塌糊涂,最终成就必然不会太过不堪。
然而没等他插手,道宫穹顶之上突然响起一阵幽幽冥冥的声音:“将此子送与黑云殿来。”
这声音如若黄泉地狱中传来,却回荡于梁柱瓦当之间,让这道宫中的气氛都莫名清冷了几分,浑然不似人间,冲和子脸上喜色骤然僵硬,然而却不敢争执半分,待那绕梁余音渐渐消去,这才悄悄在心中道一声晦气,叫来执事道人,将那位太上长老的法旨传下,也无心继续喝茶,神识继续留意起偏殿中的情况来。
那七声杀字消去之后,杨继业慢慢悠悠的睁开了双眼。
这才明白方才所见诸多恶相都只是幻境而已,心头不由唏嘘,却没有半点恐惧与后怕。
不管是真是假,只要阻我之物,都尽数杀之!
张潜并未被迷药所惑,那七个阴寒入骨的杀字自然尽数落入他耳中,虽无所指,却也明白言的是他。
这一瞬间,他心中同样杀机隐现,难以遏止,竟让眼前幻境尽数破碎,悄然的睁开了双眼。
睁开眼的瞬间,他眼中杀意以全数收敛,便见杨继业在一位道人带领之下离开了偏殿,不由微微皱眉。
而后又过片刻,场中传来一阵人音,却似刀剑相刑、杀意铮铮。
“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说话之人猛一震袖,竟然从蒲团上站了起来,一股堂而皇之的杀气扑面而来。
这人却正是与张潜有过同船之缘方希直,道宗十六年的进士出身,性子较为孤傲冷僻,因此与他并无太多交集,此时见他醒来也未有其他想法,而此时道宫之中,冲和子一直留意偏殿之中动静,这方希直醒来自然逃不过他的耳目,略微一愣,似忍不住发笑,言语道:“没想到却是个读书人。”
言罢,唤过执事道人,吩咐道:“将此子接引至门下。”
方希直受冲和子青睐,未经资质考核,便被收入天权峰门下,自是一桩机缘,张潜也不羡慕。
大概又过半刻钟,又有人三三两两醒来,其中又被各峰挑走三两出众之辈,那冲和子兴趣也淡了,神识略微有些收敛,正于此时,忽然一愣,似有些惊讶,喃喃道:“此子是何时醒来的?”
张潜醒来之时未曾发出半点动静,而且心境毫无半分波动,竟然逃过了这冲和子的注意。
这冲和子一时迷惑,而后拂袖一挥,眼前清光隐现,生出种种景相,竟然将张潜幻境之中所见种种尽数重现于眼前,其中自然有杨继业的影子,以及那些当街被杀的衙役,还有那素未谋面的仇人,张潜未见当日情景,亦不知其根底,因此幻境也未能捕捉得到,只有模糊的一丝轮廓,并未引起这冲和子的怀疑。
“原来是闭着眼睛捱过来的,这心性当真是……出家当和尚倒是不错,修我魔宗大道却差了些。”
这冲和子无奈一笑,却也失了兴趣,若张潜醒的较早,这心性虽少了些锋芒,却也算上乘,只是他也不曾知道此子具体何时从幻境中脱困,因此便随意划了一个上等偏下,在三百弟子中却也算极为不错了。
一个时辰之后,三百弟子已醒来一百有余,根据醒来时间以及情绪一一划分了档次。
余下两百余人,被药物点醒。
无论资质如何,都结束被化作劣等,由执事弟子领着一一分给七十二峰门下,做外门执役弟子。
所谓执役弟子便是宗门之中俗称的烧火童子,虽也传授修行之法,却只是敷衍了事,没有师长指点迷津,更无灵药赏赐,一辈子下来能筑成道基便算是成就不错,自然无任何前途可言。
张潜考核成绩在余下百人之中尚算出色,在他之前不过聊聊七八人而已。
这般一来,自然引来不少艳羡、嫉妒的目光,他也不甚在意,心情略微有些复杂,无论自己具体资质如何,如今这杨继业被提前选召,在这一点上,他便输了不少,念及于此,他便如鲠在喉一般。
“我想他那么多作甚,我本乡野村夫,能由此造化便值得庆幸,这杨继业虽然有天大的机缘,我也不必羡慕,更不必惧怕,我与他必分生死,我如今便弱了气势,将来面对他哪有半分胜算可言。”张潜心头暗自忖道,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心头那丝阴霾却也散去了许多,没了那些患得患失的念头。
片刻之后,百余名道童捧了托盘从后堂逐一而出,每个盘中放着一颗龙眼大小的丹药。
“此丹名为求生,其中有几味灵药带有毒性,服用之后炉鼎阴阳逆乱,九死一生,若能求得那一线生机,将这毒物炼化吸收,则对身体大有好处,我魔宗功法攫取天地种种元气,不少元气极难降服炼化,比这毒物更毒,故以此试练各位弟子之资质。”执事道人将考核的方法与缘由与众人仔细分说一遍。
而后又言明得失,是否接受考核纯属自愿,并不强求,只是放弃便只能做那烧火童子。
场间余下百人皆是心智坚定之辈,能走到如今地步更是不易,自然不甘放弃。
不过片刻,便又半数人服下丹药,张潜略一思量,也取了丹药服下。
丹药入腹,张潜顿觉两股庞大的气流在肺腑间扩散开来,一股醇和中正,所致之处犹如甘霖浸润,想来是这求生丹中平和纯正的一部分药力,这求生丹虽说是含有剧毒,但有毒之物其实只占极少几味。
但就是这极少的几味毒物,却是让人九死一生的东西,那丝凉气藏于醇和药气之中,行至关元。
张潜顿觉体内正常运转的气血一瞬间像是滴入清水的沸油,陡然炸开,天灵盖上如遭雷噬,根本无从抵抗,而后体内气血脉络像是崩裂一般,蚀骨的剧痛贯彻周身,让他心神近乎失守,差点痛呼出来。
场间众人无不如此,一时间哀嚎遍野,端坐者寥寥无几。
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纪纲,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势。
天地万物皆分阴阳,抽坎填离成就金丹大道亦是遵循如此道理,魔宗功法攫取天地间种种元气,自身阴阳平衡极容易遭受扰乱,若不能保持,任那道法玄妙,也只是取死之道。
张潜此时守住心中一丝清明,对于此时体内种种情况,却是了然。
素问·灵枢中有言,阴阳反作,病之逆从也。
寻常时候,人体阴阳只要稍微失调,就会生病,而此时服下这求生丹,让这几味剧毒搞的体内阴阳尽数逆乱,不过片刻,怕就要丢掉性命,而他却也无丝毫办法,只能以身体本能进行抵抗。
那股药力冲上关元,而后一路之上,进如巨阙,张潜顿时觉得身上痛楚渐渐消去。
这求生丹滋补药性尚数其次,最为珍贵的正在这几味毒物之上。
若是资质出色,难受一阵自然能够适应,二者和光同尘,相辅相生,将来修炼魔宗功法有如神助,是为上乘资质,若是不能适应,也能守住体内阴阳,渐渐祛除毒性,吸收其中药力。
张潜从小修炼道渊之术,体内容不得丝毫瑕疵,自然不可能与这毒物媾合一处。
而巨阙穴发生变化之后,使得他消化吸收能力大增,这几味毒物根本翻不起丝毫风浪,便被尽数炼化。
如此而言,张潜资质也算是二等极佳。
只是这般蛮干,却让他腹脏受了些许损伤,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顺带将丹药中的污浊之物尽数吐出来不少,一时间舒服了不少,而那几味毒物炼化之后,醇和药气也化作道道清流,转身散至全身,比五谷精微更加醇和中正,使得肉身修为增进不少,甚至连力气都大了几分,实在不负灵丹妙药之名。
“想来这便是求生丹的好处了。”张潜身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对于体内的伤势他倒不怎么在意,方才那一口血对他而言,利大于弊,而且求生丹所化的那一道清流也足以弥补他亏损的气血,然而这吐血的举动确实将一旁守候的道童吓了一跳。
张潜心性考核之中名列前茅,前途已经不可限量,自然不容半分损伤。
这道童二话不说,赶紧从袖中取出一粒平顺气息的调气丹塞入张潜口中,这天权峰哪怕是一个小小的道童亦有筑基后境的修为,行走之时身轻如燕,力气自然不小,一把扼住张潜下巴,竟让他无从反抗。
调气丹划入喉咙,药力化开,张潜顿觉舒服许多,转瞬便被巨阙穴炼化干净,将其精华送至全身。
此时一番动静,已经惊动殿上的执事道人,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张潜的手腕。
一道真气便冲入体内,腹脏脉络行走一圈,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惊讶道:“怎么会这样,体内竟然没有存下一丝药毒,连药力都未剩下一丝!”他言罢,蹲下身去,用指尖沾了沾地上那潭污血,放置鼻前轻轻一嗅,顿时表情有些肉痛:“一颗求生丹,上百种药材,竟然被你尽数吐了出来,暴殄天物啊!”
张潜听他一言,心中顿时明了。
“那粒求生丹的好处自然被我吸收了,吐出来的不过是药毒残渣而已。”
他心中虽是明白,却也不能解释,其中涉及太多隐秘,那执事道人痛心疾首一番,着张潜眉目间多了几分可怜,叹惜道:“可惜了这份心性,这资质实在太过不堪,乃我生平仅见!”
“什么!”饶是张潜心中早已开,听他这般一说,也忍不住惊呼一声。
他自己资质自然清楚,因为道渊之术的缘故,自己的体质与求生丹有所冲突,却非是那不堪入目。
想来自己炼化药力太快,他探查之时,自己体内已经寻不到丝毫药气痕迹,以至于让这执事道人误认为自己将求生丹原封不动的吐了出来,没有丝毫吸收,而且方才那一口血吐的也实在不合适宜。
张潜心头千般无奈,却无法多言一句。
“他被这求生丹伤了肺腑,赏他两粒草还丹,送与侧殿与先前那批弟子一起,作执役弟子吧。”那道人不等他开口,便给他下了定论,而后让那道童取了两枚灰扑扑的丹药给他。
“这……”张潜手里攒着那两枚**的丹药,半晌无言。
“开一些吧,你这资质确实不适合修行!”那道人劝慰一句。
张潜无奈一笑,感受着四周投来的讥讽目光,自然知道为何,自己与这百余名弟子虽无仇怨,然而自己在心性考核时毕竟踩在了他们头上,此时被打落尘埃之中,被人嘲笑讥讽也是在所难免。
“也罢,何处不是修行,如今我巨阙穴已开,吞吐吸收较寻常人十倍百倍,更有道渊之术作为依仗,即便是沦落到如此境地,也不至于山穷水尽,我若一味穷辨,反而泄露机密,引来杀身之祸。”张潜心头暗自想着,也不多言,失落之情尽去,而后随着那道童出了偏殿,径直往侧殿去了。
这份洒脱姿态,倒让那些存心羞辱之人有种绵不着力的挫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