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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玺暴露,毕平再无疑虑,主动投降助燕宸纯悫复国。消息传回上庸,更是震惊朝野。三公等还未进宫,那紧闭多日的紫宸宫大门却在此时打开了,多日未上朝的小皇帝由摄政王苏陌尘牵着手走了出来。
看着渐渐升起的太阳,小皇帝抬头看着身边的苏陌尘。
“先生,姐姐回来了,是吗?”
“你想见她吗?”
“想。”他用力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向往之色,“他们都说燕宸姐姐是大燕第一美人,比苏姐姐还美。先生,姐姐真的有那么美吗?”
苏陌尘嘴角挽起浅浅笑意,“宫中御花园百花争艳,牡丹雍容华贵,芍药艳丽,睡莲清丽,蔷薇妖娆,玉兰高洁,茶花清新,海棠娇艳茉莉花淡雅…你最喜欢什么花?”
小皇帝歪头仔细想了想,不答反问:“先生觉得,姐姐是什么花?”
“你姐姐…”苏陌尘神情遥远,声音呢喃声若风,“她是…赤罗殇。”
“赤罗殇?那是什么花?宫里有么?”
稚嫩的声音拉回了苏陌尘飘远的思绪,他回过神来,微微摇头。
“没有。”
“那什么地方才有?”小小人儿眨着漂亮的大眼睛,脆声道:“先生带宇儿去摘赤罗殇好不好?宇儿要送给姐姐,姐姐一定会很开心的。”
苏陌尘一怔,无人看见他被纱布蒙着的眼底闪过怎样悲切的伤痛。
恍惚还是那年翠微枝头,宫墙杨柳处,她折一只桃花走到他面前,说:“苏陌尘,我在你心里是什么?”
他低眉看着她脸上洋溢的笑意如水,眉目嫣然如丹青妙手也无法描绘的画卷,而唇边勾勒的弧度浅浅如月,泻落眼中光阴如华,霞光半景。
脑子里一个画面刹那划过,他不暇思索便道:“你是赤罗殇。”
话一出口他便住口,她却已经讶异挑眉。
“赤罗殇?”
“嗯。”
看着她写满好奇的双眼,他终究不忍无视,便道:“你是我心里的赤罗殇。”
她因那‘我心里’三个字而微微红了脸,追问道:“赤罗殇是什么?花还是草?”
“一种花。”他道:“一种罕见而美丽的花。”
“比这御花园里所有花都美吗?”
“是。”
“独一无二吗?”
“是。”
“一枝独秀?”
她喋喋咻咻的不肯罢休。
他早已洞悉她的心思,伸手拂过她耳鬓眉梢,眼神淡淡温柔。
“赤罗殇只开在冬日,且并无并蒂之说。”
她听了立即眉开眼笑,转瞬又问道:“可花无百日红,怎能永保灿烂?”
他浅浅一笑,握住她的手,道:“赤罗殇只会历久弥新,永不凋谢。”
她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喜不自胜,轻轻靠在他怀里,嘴角一直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只是那时她未曾看见,他的眼神,那般孤寂和哀伤。
赤罗…殇。
开在沼泽,便历久弥新永不凋谢。
开在心底,便是历久弥新的伤疤。
……
日头渐渐升起来,宫墙下一大一小两个影子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淡。
**
大燕之北,平西郡。
自攻破祁城后,大军毫无停顿,一路向前又攻下了两座城池,如今刚收复平西郡,扎营休整。
容昭换下了战甲走进营帐,便看见燕宸坐着发呆。
他走过去,“鸢儿,你在想什么?”
燕宸回过神来,笑了笑。
“你不是去巡逻军队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容昭了下来,“有云华在,不用我操心。对了,你刚才在想什么?”
燕宸抿了抿唇,犹豫的说道:“你有没有听过一种叫做赤罗殇的花?”
“赤罗殇?”容昭皱了皱眉,“那是什么花?没听说…”他摇头摇到一半脑海里又迅速划过什么,还未抓住却已经消失。
“我也没听说过。”燕宸失望的叹息一声,发现他在发呆,有些讶异,“怎么了?”
容昭立即回神,笑笑,“没事。只是觉得,赤罗殇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我好像在哪儿听过,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你听过?”
燕宸颇为惊讶,神情也有些怪异。
“你确定?”
“不确定。”容昭摇头,“可能是我记错了。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燕宸低垂着眼睫,好一会儿才说道:“赤罗殇…是苏陌尘告诉我的。”
容昭一愣,仔细盯着她。
“鸢儿,你在怀疑什么?”
燕宸抬头对上他深思的眸子,坦然道:“我怀疑苏陌尘的身世。”
容昭又是一愣,“他不是孤儿么?”
燕宸道:“他是孤儿没错,可谁人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你真以为他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孙悟空,无父无母?”
“孙悟空?”
容昭却被这三个字吸引了注意力,“那是谁?”
燕宸一顿,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母后说,是一只猴子。”
“猴子?”
“嗯。”她点头,“一只很厉害的猴子,据说一个跟头可以翻十万八千里。”
“十万八千里?”容昭失笑,“哪有这么厉害的猴子?”
燕宸歪头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小时候母后经常给我讲一些稀奇古怪却很好听的故事,而且…母后还会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我经常有一种错觉,觉得母后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的思想和学识都与时下之人学的四书五经大相径庭,文艺而富有内涵,别开生面又颇具感染力。尤其是她开明的思想,认为人生而平等,不该分什么三六九等嫡庶之别。尤其反感顽固保守派的迂腐思想,对男人那所谓的三妻四妾更是嗤之以鼻。她思想独特人格独立,却不会显得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她脸上呈现出温柔和骄傲的笑容,“或许在其他男人眼里,母后善妒狭隘,可在父皇眼里,母后是独一无二的珍宝。父皇曾说过,他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不是成为这大燕国主,而是能够拥母后为妻。所以,父皇甘愿为母后舍弃三宫六院,独宠她一人。”
容昭认真的听着,然后点点头,颇有些感触。
“都道帝王薄幸无情,你父皇却是至情至性之人。”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即表明心迹,“鸢儿,你放心,我以后定不会纳妾,也不会让你伤心难过,我只娶你一人。”
燕宸一怔,反应过来脸却有些红。
“谁说要嫁给你了?”
“你那天可是亲口对云灵村的村民说我是你的未婚夫了。”容昭却不罢休,“你是公主,说出的话可不能反悔。”
燕宸瞪着他,小声嘀咕。
“我又没说反悔。”
容昭立即双目亮彩如星,抓着她的手,有些急切的说道:“鸢儿,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燕宸轻咳一声,“没听见就算了…”
“鸢儿。”
容昭缠着她,不依不饶的说道:“你刚才明明说你不会反悔…”
“既然你都听见了,还要我说什么?”
燕宸淡定的截断他的话。
容昭一顿,而后欣喜若狂的抱着她,喃喃的唤着她的名字,“鸢儿…”
燕宸有些不习惯他如此热情,却也不排斥,想想这么多年他为她神伤丧志,如今又为了她抛弃家国孑然一身。
尤其是,想到晋王死的那晚,他抱着她,说他什么也没有了,只有她一个。
每每想到这里,她便心如刀绞。
从前一味的想着复仇,却从未认真站在他的角度去考虑他的感受。
皇兄说得对,她太任性了,任性的践踏他对她的感情,践踏他的心。
眼眶有些酸涩。
她靠在他身上,整个人依偎在他怀里,轻声说道:“我答应过不离开你的,自不会反悔。”
容昭更加激动,抱着她的手臂越发用力,似乎要将她刻进自己骨子里。
“鸢儿,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燕宸嘴角扯出一个淡而心酸的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好了,我还有事情跟你说,先放开我。”
“我不放。”他却抱得更紧了,“你的事情什么时候说都可以,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燕宸无奈苦笑,“眼下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为重要了,快松手。”
容昭有些不开心,却还是松开了她,抿着唇看着她,“你有什么线索?”
“没有。”
燕宸也是一筹莫展,“苏陌尘说,赤罗殇是一种很美丽的花。呈火红色,绽开如莲,却又比莲更多了几分妖娆凄艳,根茎很长,且不宜存活…”
说到这里,她又皱了皱眉。
“他好像对这种话讳莫如深,也就告诉了我一些基本的东西,别的就没有了。这几年我想着报仇,差不多都忽略了这桩事,今天忽然想了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妥。我将这些年跟他接触的点点滴滴都回想了一遍,可依旧毫无所获。那么唯一的空白,就是在他被舅舅收养前的那几年。”
她仔细想了想,道:“我记得,他被舅舅收养的时候,已经有四岁。舅母红颜早逝,舅舅没有续娶,膝下就只有一个女儿,他也不打算再娶妻,淮安侯的爵位继承便落了空。所以他收养了苏陌尘,希望苏陌尘继承他的家业。”
她又想起了苏君兰。
说起来,苏君兰和苏陌尘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只是苏陌尘入朝当职后父皇就给他辟了新府邸,他也因此搬出了苏府。
“你说,这赤罗殇…会不会和他的身世有关系?”
容昭沉吟着,“有这个可能。不过…”他话音一转,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要调查他的身世?”
燕宸皱了皱眉,“上次在北齐,他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我总觉得他心里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可到底是什么,我却不知。”
“不为人知的秘密?”
容昭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神渐渐幽深。
“我总觉得,皇兄应该知道什么,可是他又不告诉我。”燕宸有些郁闷,不自觉得拿出袖中藏着的那个银白色锦囊,用手指摩挲着。
“这是你皇兄给你的?”
燕宸点点头,“临别那天皇兄交给我这个锦囊,还特意嘱咐让我在夺宫以后才能打开。在此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打开这个锦囊。”
容昭看着那个锦囊,神情越发深幽。他突然站了起来,“你还记不记得,那晚在飞霞殿,你曾疑惑你皇兄如何知道你还活着,他却没告诉你,只让你来大燕?他说,苏陌尘会告诉你答案。”
燕宸抬头与他对视,两人眼神都闪过同样的情绪。
“难道…我的重生,和苏陌尘有关?”她霍然站了起来,“苏陌尘,他会不会已经认出了我?”
她想起在北齐驿馆那段时间,尤其那天苏陌尘梦靥之时,以及临别之时她问的那几个问题。他的回答,跨越时间,在她心里掀起了惊天骇浪。
容昭没说话,神情灰暗莫测。
“可是…”
燕宸喃喃道:“如果他真的认出了我,为什么没有揭穿我?他知道我要复国,为何不干脆杀了我?或者,他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苏陌尘,你到底隐藏得有多深?
十多年,我以为至少我了解你。如今才知晓,那不过只是一厢情愿的假象。
真正的你,永远隐藏在云山雾罩之中,任谁也无法窥测分毫。
“这只是你的猜测。”
容昭低着头,道:“或许他根本没认出你,毕竟他双目失明,况且你如今的模样和从前有异。他亲眼看见你跳入大火中,这世上唯一不相信你还活着的人应该就是他。”
“是吗?”
燕宸神情由恍惚渐渐清明,“对,他不可能知道我还活着,否则那几天他有的是机会杀了我免除后患。”
她闭了闭眼,又道:“我听说前几日他终于带着那个小皇帝上朝了?”
容昭点头。
“嗯。”
燕宸冷笑,眼神里慢慢呈现出刻骨的仇恨和痛楚来。
“他可真是会做戏,随便在外面抱个婴儿进宫就说是父皇临幸宫人所生,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父皇一生钟情于母后,断不可能宠幸他人,又怎会来的孩子?明明是他想要掌控大倾把持朝政立的傀儡皇帝,却偏偏要找那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三年前她亲眼看见尽天摔死了她刚出生的弟弟,却又无端端多出一个宫人生的儿子登基为帝,这分明就是他的鱼目混珠之计。
容昭不说话。
燕宸默了默,重新坐了下,也没有再说话。
**
在平西郡驻扎多日,六月初,容昭再次带着北齐大军南下,两个月时间接连取三郡六城,收复编策大军十万有余。
这段时间,燕宸充分见识了容昭领兵作战的军事才能。受皇兄影响,她也曾熟读兵法,但毕竟未曾在战场上运用过,说到底,不过纸上谈兵罢了。但容昭不同,他是名副其实的战神。
两个月来,北齐和大燕交战激烈。按理说大燕将士对本国土地形式熟悉程度远胜于容昭,但出乎意料的是,无论是陆战还是水站,无论火箭巨石等等作战工具,他都能运用自如且反败为胜。
曾有一战在城郊绿林,四面如迷宫,兵队若入,必陷入绝境无法走出。温云华提议用火攻,但若用火,必定伤亡太大,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乃下下策。可若留恋不返,也不是个办法。
容昭却断然下令用水攻。
那树林东南方向有落水瀑布,水流湍急,彼岸却十分牢固,不宜冲垮。容昭命人撤了那堤坝,大水淹没密林,无人前行。
此本为守城要地,就这么被容昭给毁了,大燕的将士们一时之间瞠目结舌,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被四面包抄。
仅仅半天,就破城而败。
……
站在城楼上,燕宸看向远处。已攻下大燕十分之一的国土,她的愿望在一步步达成,她欣喜的同时却也淡淡惆怅。
想必此刻,朝堂上已经闹翻了吧?
三公首辅御史令向来忠心耿耿,这个时候要是再不有所怀疑,就不正常了吧。
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两面夹击,才能大功告成。
上庸是最难攻下的,在此之前必须有良好的基础,让尚在上庸的那些大臣感到慌然失措,动摇他们对苏陌尘的衷心。
人心慌乱了,一切都可不攻自破。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容昭。
“鸢儿。”
她侧头看着他,和从前一样,他每次出战回来都会事先换下战袍,沐浴过后才来见她。
因为他知道,她不喜欢血腥味。
“这一战过后,休息一段时间再战吧。虽然我相信你的能力,但这么不眠不休的攻城,身体可是吃不消的。”
容昭扬眉而笑,“鸢儿,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他神采奕奕,含着几分小心和期冀。
燕宸看了,不由好笑,却也几分心酸。
“是啊,我关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