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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前。
凤銮宫。
啪——
上好瓷器一应碎落在地,尖锐刺耳,却掩盖不了女子愤怒至极的怒吼声。
“又是叶轻歌,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叶轻歌为难我。”美丽的容颜因嫉妒而扭曲,涂满凤仙汁的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划破了皮,染了血迹斑斑。
“她有什么好?值得他如此维护在意?容昭——”
“娘娘。”
花若徒步走进来,看着疯狂嘶吼的女子,轻轻一叹。
“您失态了。”
皇后面容阴暗眼神冰冷至极,闻听得这句话,嘴角噙起深深嘲讽,踉跄的后退,而后泪水爬满了脸颊,凄楚而荒芜。
花若走进去,对跪在地上的一众宫婢道:“你们先出去,这里不用伺候了。”
“是。”
宫人们依次退了出去,整个大殿顿时空荡荡的,华丽得有些森冷和寂寞。
皇后背对着她,有些失神。
“娘娘。”花若来到她身后,低声道:“这里不是丞相府,是皇宫,您的言行举止都有整个后宫盯着,切不可大意。”
皇后自嘲一笑,“打从我进宫开始,这是你说得最多的话。除了这个,你就不能说点其他?”
花若不卑不亢道:“奴婢是丞相指派近身伺候娘娘的女官,提醒娘娘的仪态德体乃是奴婢分内之事,不敢有丝毫马虎大意。”
皇后慢慢转过身来,沾满泪痕的脸容颜艳丽,却憔悴暗淡,似那不堪风雨的花朵,恹恹而毫无亮彩。
“花若。”她怔怔开口,“你说,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不是喜欢燕宸么?怎么突然就移情别恋一个才认识几天的女人?”她慢慢的坐下来,神色凄苦,“为什么,这天底下,他可以喜欢任何人,独独不将我放在眼里?在他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泪水从眼眶滑落,颤抖的划过唇角,苦涩顿时溢满口腔。
“娘娘。”花若心有不忍,小声道:“时间可以淡化治愈一切伤痕,穆襄侯已经走出来,娘娘您也该学会放下。何苦这般心思过重,让自己痛苦呢?”
“放下?”
皇后呵的一声笑,神情越发的悲苦。
“这世间男儿寡情薄幸,唯女子痴情不悔。”她喃喃自语着,“本是青梅竹马良缘天定,他却为了其他女人抛下我独自远赴边关多年,便是我无奈入宫为后,他也不置一词,任我关在这深墙高院里和那群女人无休无止的争斗。他倒是潇洒,我却还在画地为牢苦苦挣扎。如今他即将有如花美眷在侧,却还要我来为他们保驾护航费尽心思。凭什么?他凭什么可以如此伤我?”
花若摇了摇头,幽幽提醒道:“娘娘,您现在是皇后,是一国之母。后宫有乱,您职责所在,非穆襄侯之命。您要记得,这后宫之中,唯一能对您发号施令的人,只有皇上。穆襄侯再是功勋卓著也位极人臣,君臣有别,您切勿混淆。”
皇后一震,手指缩紧,眼底渐渐覆上一层浓郁的黑。
“后宫之事。”她默了默,随即冷然一笑,“他提议让清妃与我一同审查不过是不信任我,怕我对叶轻歌心怀怨恨而伺机报复。哼,他倒是好本事。清妃上午才被禁足,不到两个时辰,他一句话皇上就解了清妃的禁足。做臣子做到这份儿上,他也算佼佼者了。”
“娘娘。”
花若低呼,面色微微严肃。
“这些话可不要乱说,若传到皇上耳朵里,那可是大不敬。”
皇后只是冷笑,却没有反驳。若无其事的擦干脸上的泪痕,道:“父亲派人传话,可是有什么吩咐?”
花若点点头,“丞相让娘娘和清妃齐心协力,查出祸乱宫闱的幕后黑手。”
皇后猝然抬头,目光如电,一字字道:“父亲当真这么说?”
花若神情慎重,“是真的。娘娘,丞相说,唇亡齿寒。先皇那道赐婚圣旨本就另有玄机,如今长宁侯被责在府,这便是一个信号,皇上已经容不得长宁侯府。由此及彼,皇上动不得晋王府,却能动其他人。奴婢听说那楼氏可是茗太妃和临安公主力劝皇上给放出来的,如今那楼氏罪名昭昭,茗太妃和临安公主也会受其害。清妃接连两次被禁足,打的,是安国公府的脸。再加上此次爆出三年前广陵侯府世子被杀一暗,如此重大事件,皇上却没等第二日当朝论政,而是私下里召广陵侯入宫商议,又听穆襄侯之言平息谣言,分明是给广陵侯难堪。”
她头头是道的分析,“丞相说,若长宁侯府完了,下一个就是广陵侯府。要知道,长宁侯府和广陵侯府祖上都是开国功臣,侯爵世代传承,还掌管着吏部与兵部要事。皇上若要贬斥两府,代表着集中权力。眼下北齐内无争端外无战争,娘娘您相信皇上急于巩固权利是为什么?”
皇后紧抿着唇,眸子里一片阴暗。
“为彻底瓦解晋王府做准备。”
“正是如此。”花若继续道:“单单这两府还不够,但若有了这个开始,就代表着皇上要一步步的肃清朝堂。您想想,万一这两府就此消亡,皇上下一个对付的会是谁?”
皇后眼睫微颤,她自然不是养在深闺除了绣花作诗以外一无是处的无知少女,父亲是两朝元老,为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她这个做女儿的耳濡目染,多少也懂几分朝政。方才不过盛怒之下才没仔细去梳理各种关系,此刻经花若提醒,她已然心中清明醍醐灌顶。
“丞相府。”
她眼神冷意越发深沉,“皇上要除去晋王府,自然要斩断晋王府所有党羽,丞相府便首当其冲。”
“正是这个理。”
花若很是欣慰,“所以娘娘,此时此刻,您万不可任性冲动,入了皇上的局,置家族于陷阱之中。”
皇后闭了闭眼,唇角一抹浅浅苦涩。
“容昭…他果然早有准备。”
圣旨才下达后宫,父亲便已然知晓前因后果,还提前派人传话提醒。从时间上计算,这根本来不及。只有一个解释,容昭在进宫的时候便已经让人联系了父亲,早作打算。利用广陵侯爱子之心与皇上当面辩论争执不休且步步紧逼丝毫不让,迫得皇上不得不下旨澄清谣言。知晓父亲会派人稳住她,却依旧在皇上面前故作担忧让皇上解清妃禁足安叶轻歌的心,再加上一个不偏不倚身份特殊的温贵妃一同插手此事。看起来三个女人各有所图定不会团结一心,反而可能越来越乱,正中皇上下怀。
皇上那时心烦意乱思虑重重,定会被容昭这一番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步步陷阱的游说给说动。
实际上从温贵妃首先听到谣言却没有隐瞒任其发展而是第一时间告诉了皇上,这就足以说明,温贵妃并不想干涉这件事。而被容昭拉进来,她若添油加醋反倒会落人话柄,只得竭力为之。
清妃和叶轻歌的关系自不必说,
而她,想通了个中缘由,也只得暂时放下儿女私情顾全大局。
不愧是容昭,各种计较分毫不差。
只是他要保长宁侯府,也就是要保叶轻歌。也就是说,他真的要娶叶轻歌。
她抿唇,凄惶一笑。
这个时代的女人生来都不由得自己,总归首要为家族而活。
“传本宫懿旨。”她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恢复冷静,一国之母的威严刹那纤毫毕露,“让温贵妃和清妃速来凤銮宫与本宫商议肃清谣言并且查出幕后真凶一事。”
“奴婢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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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宫。
刚收到消息的茗太妃咬碎了一口银牙,“没用的东西。”
伺候的宫人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声说道:“还有…张太医被皇上以欺上瞒下扰乱宫闱给斩杀了…”
“什么?”
茗太妃震惊,张太医是她的心腹。当时就是算计到宫中太医诊的喜脉无人敢怀疑,她才会冒险助楼氏瞒天过海。没想到一计不成,反倒是让她失了一臂,岂有此理。
皇上处置了张太医,怕也是对她起了疑心。
想到此,她不由得握紧了双拳,目光阴鹜。
“派人去长宁侯府…”
“娘娘。”宫人唯唯诺诺的打断她的话,“如今宫中谣言四起,皇后娘娘为肃正宫闱,已下令所有后妃近来段时间不许外出,便是采纳的宫人进出也有人跟随,根本无法向外传递消息…”
茗太妃霍然眼如利剑,似从地狱里走出的恶魔,面色扭曲得可怕。
“那卢国公府呢?”她压抑着怒气,一字一字似从牙缝里蹦出来,“公主可有什么动作?”
宫人摇头,身子发抖的伏跪在地。
“皇后娘娘一声令下,后宫震慑,早已和外界隔绝了所有消息。所以…”
啪——
束帐金钩被盛怒之下的茗太妃澈断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门外的宫人吓得跪了一地,不敢出声。
“竟然…”茗太妃气得胸腹上下起伏,剩下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
“娘娘。”
派去打听消息的巧儿跪在珠帘外,“前殿传来消息,公主回府后忽然身子不爽,卢国公府派人来宫中请御医为公主诊治。皇后娘娘已经着人安排——”
茗太妃一坐而起,目光灼灼似火。
“去凤銮宫传哀家的口谕,让李太医去卢国公府替公主请脉。”她眸光阴冷,慑人威逼,“公主怀孕以来都是李太医在请脉,其他人哀家和公主都不放心。明白了?”
“是。”
宫人立即领命而去。
公主惊胎,进宫传唤御医,且是例行请脉的固定太医,皇后纵然心中有疑,却也没理由阻拦,只得依了茗太妃的吩咐让李太医出宫去卢国公府。只不过为保险起见,多派了几个太医以及自己身边可靠的女官随同。名为探病,实为监视。
……
容昭看着手中的请帖,皱紧了眉头。
长宁侯府这两天风雨飘摇,她身为侯府千金,这时候深夜约会男子会面,倒真是不避嫌。
可她如何光明正大的出府而不被人怀疑?
沉思一会儿,他忽然道:“我进宫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人进宫?”
圣旨下达,这会儿宫里的消息定然已经封闭,皇宫里的人也必然不能出宫,想要传递消息,也只能从宫外传进来。
玄瑾愣了一下,而后道:“半个时辰前卢国公府的人进宫请太医,据说是临安公主身子不爽利,怕是胎儿有异。”
容莹?
容昭眸色沉了沉。
长宁侯从大理寺回府要经过卢国公府,算算时间,长宁侯应该会在半路遇上去卢国公府的太医。再加上有容莹和叶轻歌的关系,必然要询问一番。作为表姐妹,容莹身体不适,叶轻歌探病也是理所当然。
难道这也是她做的?
只不过…
“查到替楼氏诊脉的那个大夫了?”
“查到了。”
玄瑾沉声道:“是北街回春堂经常给大公子看诊的晏大夫,至今未归。”
容昭的眼神又深了几分。
从楼氏回府到现在都过去了两个时辰,天色已暗,楼氏都已经被送去了大理寺,没道理晏大夫至今未归。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又看了看手中的红色请帖。
亥时,真相。
本以为她一个闺中小姐,便是有几分心机手段,也不过是为在府宅里生存罢了。可如今看来,她的手伸得可不短。
“去长宁侯府要人。”
“这…”玄瑾有些犹豫,“以什么名目?”
“你刚才也说了,这么多年来都是他给大哥看诊。大哥前几天不慎感染风寒,至今未愈。”
他的话点到为止,玄瑾已然明了。
“是。”
茗太妃这么迫不及待的让人出宫和女儿联系,自然以为容莹是假借身体不适的由头和她衔接消息。却没想过,即便容莹想通过这种方式与她传递消息,时间是不是太早了点?
皇帝刚下旨肃清谣言,卢国公府的人就已经进了宫,这分明就不是巧合。只有一个解释,容莹是真的动了胎气。
……
如容昭所料,长宁侯在回府的时候路过卢国公府,看到宫中太医,便差人询问,得知容莹惊胎,便想起今日晏大夫说的话,顿时心底一沉,匆匆回府。来到寿安堂,老夫人正沉着脸,看见他就道:“晏大夫被晋王府的人带走了。”
“什么?”
长宁侯震惊而微骇,急急道:“母亲,您怎能让他们把人给带走,万一…”
“那晏大夫医术高明在民间素有活神医之称,晋王府大公子生来身体孱弱,满京城谁人不知晋王疼惜这个庶出的长子?这么多年晏大夫都快成为晋王府的专属府医了。就是知道他医术可靠,我才让人去请他。如今晋王府来要人,我有什么理由扣押?”
“这下可糟了。”长宁侯将刚才打听到的事儿告诉了老夫人,末了又道:“如果临安公主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晏大夫又在晋王府,那么…”
老夫人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之前没有杀晏大夫灭口就是顾及到他和晋王府的关系,此时再灭口更会惹人疑心。
她沉思一会儿,“让轻歌去卢国公府,临安公主是她表姐,她理应去探病。”
长宁侯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惊得睁大了眼睛。
“母亲,您想要…”
老夫人剜了他一眼,恨声道:“还不是怪你有眼无珠娶了那么个扫把星回来,惹得侯府不安宁。如今侯府已经够乱了,如果再摊上杀害公主的大罪,整个长宁侯府都得完蛋。”她深吸一口气,冷酷而决然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事情闹大,祸水东引,或可保长宁侯府一条生路。”
她的言外之意很明确,与其让容莹中毒而死,不如死于他人之手,到时候一片混乱,孰是孰非谁也说不准。而长宁侯府,就在这个夹缝中寻求生存。
“轻歌身边不是有个武功高强的丫鬟么?”
长宁侯会意,仔细想来,如今也只能这么做了。
……
戌时一刻,天色已经彻底沉暗,叶轻歌上了马车,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卢国公府。
按照原身的记忆,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卢国公夫人早逝,膝下只有两个嫡子,卢国公与卢夫人感情甚笃,一直未曾续弦,整个公府都由卢老夫人打理。
卢国公府和安国公府一样,都掌管军中要职,尊贵显赫可见一斑。府内光景九曲廊回,建筑宏伟风景别致。此刻夜色宁静,卢国公府少了白日里的繁华精致,多了几分夜色里的幽深沉暗。灯笼依次在回廊亮起,将庭前的樱花照得越发绚烂艳丽。
丫鬟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叶轻歌主仆俩在后面跟着,很快便来到主屋的院子。还未跨进大门,便看见丫鬟们行色匆匆满脸焦虑。
主屋里亮着灯,隐约听见容莹的呻吟声,可见情况不佳。
“就是这里了。奴婢身份卑贱,不能进去,叶姑娘请便,奴婢先下去了。”她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叶轻歌正准备进去,听见有脚步声响起,回头看见有人从左侧鹅暖石小路上穿林而过,是两个男子。
透过浅浅月色,看见左边那男子面色虚弱显然还在病中,另一个男子扶着他的手,脚步急切,直奔主屋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书童,他正担忧的对那一脸病态的男子劝道:“世子,您慢点,公主这里有老夫人在,不会出事的。您身子不好,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
“咳咳…公主尚在病中,我如何能安心养病?”
“可是…”
书童话未说完,旁边的男子道:“大哥,到了。”
“小姐。”画扇道:“是卢国公世子卢怀远和二公子卢怀泽。只是临安公主如此严重,这卢世子怎么现在才来看望?”
“你没瞧见他自己便是一副孱弱之躯么?”叶轻歌淡淡道:“如今表姐身怀有孕,头三个月最关键,若在此时过了病气给表姐以及她腹中胎儿,那就麻烦了。这几个月,大抵他们都是分开住的。”
画扇恍然。
“小姐,那我们进去吧。”
“嗯。”
刚跨进门口,隔着珠帘,便听见卢老夫人骤然拔高的声音响起,“什么?中毒?”
叶轻歌脚步一顿。
“咳咳…”听闻容莹中毒的消息,卢怀远咳得更厉害了。
卢老夫人这才察觉他的到来,忙走过来扶着他,关切道:“远儿,你怎么样?这夜深露重,你身子又不好,出来做什么?”又回头斥责书童,“你是怎么照顾世子的?明知道他不能吹风…”
“祖母。”
卢怀远虚弱的制止了她,“我没事。咳咳…公主怎么样了?”
他身边的卢怀泽比他还着急,“嫂子怎么会中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国公也在一旁询问:“李太医,吴太医,公主到底中的什么毒?你们可知?”
两个太医面色都有些凝重,其中一人支支吾吾道:“公主这毒中得蹊跷,为何吴太医都仔细检查过。公主所中之毒并非口服,用的衣物配饰也都不含毒物。但观其脉象却虚虚实实不甚清晰,又非病疾之症。再加之公主眉宇隐约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而脸色却比正常人还红,唇色发紫指甲泛白,显然是中毒才有的症状。”
他略一沉吟,“公主应该是不慎用了相克的食物或者香料才会中的毒。”
卢老夫人更为震惊,目光凌厉的扫过所有人,落在碧春身上。
“公主的衣食住行都是你在打理,说,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