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兵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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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府,南开门。

这扇通往南开天的门扉被开到最大,可容纳十二辆马车并排共行的宽阔道路被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辎重车占满,两侧则是列成长龙的、延绵不绝达数十万之多的天帝兵先锋营。

以往天帝兵先锋营需要借道天都府时,必然经过南开门,而若要去往大开天,就必须先入天都府,再走偏东、靠近山影神壁的影开门,或靠近龙首渡的广开门。

大军借道天都府,所经道路两侧宵禁数个时辰。

被宵禁在家的天都府外城百姓都提心吊胆,不得出户的南开天百姓却是见惯了大场面,个个不吵不闹的贴在门边,还有些住在大道两旁胆子大的人,都贴在相邻的墙根,小心翼翼的听着声音并与左邻右舍隔空交谈。

“这都一个时辰了还在宵禁,少说也得有……这个数。”

一人在墙壁上敲打了三下,隐喻有三十万之众。

“能出动先锋营过半的兵力,此番战事肯定只大不小。”

“别说这些了,我田里的稻子还没来得及收,希望今夜不要下雨。”

“田?那可是军田,贻误要军法处置,你早干嘛去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想着那几块破田?这是要出大事了。”

“就是。兴兵耗粮翻倍,这么大阵仗,恐怕得从大开天调……”

相比到处窃窃私语的南开天百姓家,全营开拔的先锋营驻地却是只有一个人在说话。

“第三十座城了。”高行厚从余宿刃手中接过雉鹰送来战报,边掰着手指往前推算,边搓着下巴道,“虽然沾了流民暴/乱的光,从西进东龙泉到现在不过才一个月,竟然快把小半个东龙泉给拿下了,这穆东来果然不容小觑。”

龙泉郡地广,常以运河东西来称。

西龙泉是王城、入天都府的官道、天都府南门、虞宫羽山道等多要冲汇集之地,乃为龙泉左将军驻扎。东龙泉则是右将军驻扎,其北靠骊山、南临泊水,即便时有泛滥,亦是药材和矿石的宝库,更在靠近泊水的广大平原上有万倾良田汇聚,乃是仅次于虞宫的产粮沃土。

东西两边繁华不相伯仲,东龙泉驻兵甚至比西面要多,奈何穆东来兴兵的时机太好,内忧外患的右将军毫无招架之力。

穆东来得了好大一个便宜,高行厚却替他纳闷不已:这瑞侯厉害归厉害,可他为何要扶持个病弱的小姑娘坐王座,却不自己称王?就好似那王座忽然也跟天帝一样需要天启来选,而不是有能力就能上位了。

“可惜了。”高行厚痞子似的吧唧了一下嘴巴,颇有些遗憾。

若是能在诸郡征伐中碰面,他与穆东来的胜负定然能呈六/四之势,不会像其他几郡如此不堪一击,定值得他倾力一搏。

“以往没看出来这穆东来竟是如此能征善战。”

高行厚思考时便会自言自语,身边的人早就习以为常,宁坅却不知道,从旁听了不少,却全然插不上话,直到此刻才敏锐地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他问:“穆东来曾投效过逻桐?”

高行厚也不避讳,颔首道:“是来过,却让我差人给轰出去了。”

宁坅不解:“为何?”

高行厚苦着脸,似乎不愿意提及。

借势谋算乃是高行厚最擅长之事,别人谋之一二,他背地里算十计百,识人用人自然是他必不可少的天赋。犹如他待宁坅,若是没先让人给宁坅治伤,将一招怀柔用的不卑不亢,又如何故布疑阵并博取信任?

他又岂敢只带一个余宿刃就来先锋营,甚至不害怕宁坅反手置他于死地?

穆东来之于高行厚,就好似他此生唯一一个识人用人的污点。

“世人皆知吾王好武。”余宿刃暗中偷乐了很久,见宁坅好奇,早就憋不住了,当即倒豆子一样道,“穆东来到逻桐时,随身带了几个跟随他的能人异士。”

穆东来当时跟高行厚吹嘘了大半个时辰的血祭、酬勤、天道、天命等等之说,唯一的要求只是给他血祭的便利,他便愿意效忠逻桐,还会给王迎来种种加持,拿下八郡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余宿刃十分不怕死地幸灾乐祸:“反正穆东来洋洋洒洒说了大半个时辰,唯独没说他会带兵打仗。”

宁坅:“……”

宁坅听得简直哭笑不得。

穆高二人,竟然能在不得重点的同时又鸡同鸭讲到如此地步,着实不易,也就无怪乎高行厚看穆东来屡战屡胜,难免为自己错失此等将才而痛心疾首了。

宁坅其实也有自己的打算。他绝对不信现在占据除天帝宫之外整个天都府卢立有本事拿到天都府兵符,也不相信他能将天都府悄悄易主的消息藏的如此严密。那就可能是助卢立脱逃的高行厚,或者某个真人不露相的幕后之人。

“宁坅将军真的心意已决?”离开先锋营前高行厚最后一次问道。

宁坅不置一言,只是颔首。

他与高行厚结为友盟后,几次三番试图打探他是如何得到天都府,却被巧妙的避过了,更鼓动了他对元帅金印出手,他自然也就顺水推舟,借高行厚之手,以借道天都府为助益。

所以他们俩个相互来回试探了数回合,表面上维持着满意的神色,心底却又都觉得对方心思深沉,必须小心忌惮。

“怎么觉得这天帝兵先锋营见面不如闻名?”

高行厚态度骤变,痞子似的打了个斗大的哈欠,抹着眼角泪说。

“宁坅大将军别怪我说话难听,我这个人是有些心直口快。”

宁坅自然知道他不是什么心直口快之辈,只是没必要拆穿也能揣度他想套什么话,干脆顺势言道,“天帝兵说到底也是寻常人,并非三头六臂的怪物。只是得益于天帝御赐的神鸟灵兽,才能在诸郡战事中独占鳌头,得胜的次数多了,难免众口铄金,会有些神乎其神的不实传言。”

高行厚满意于他的识时务,像模像样的一声长叹,“除开常见的雉鹰,我只在俯山远处见过一次战雉与鸷鹏的神姿,至今都未曾得见其他鸟兽是何模样,真是颇为遗憾。不知此番可有幸大开眼界?”

诸郡王觊觎天帝兵并非是因为兵力本身,而是兵卒驱策的认主的神鸟灵兽。

奇异的鸟兽非其主不可驱策,而天帝兵又区别于虞宫湛氏手中那支战雉队,认主时皆由天帝亲手交托。可想而知,帝位悬空二十余载的如今,当年从诏天帝手中接过鸟兽的兵卒就算是初出茅庐的小鬼,如今也年近四旬,在行武中年纪已不算小,大半已经退伍。

他们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寻常平乱亦都不会动用,唯恐折损。

宁坅此番率领先锋营倾巢而出,营中的鸟兽自不会私藏,也就无怪乎高行厚止不住好奇。

“枭王此番只为神鸟灵兽,而不在乎我如何兴兵调配?”宁坅反问。

“先锋营是你统领的大营,天帝兵的金印姓宁不姓高。宁将军无意投效于我,我也当不起您的投效。我与宁将军是同道友盟,而非君臣。”高行厚被宁坅的大嗓门随便一吼得就仁森疼,十分有自知之明道,“可传闻中开天宁家金印的争夺却是免不了好奇一二。”

这八郡之内最不惹眼却囊括着最多兵诡极致战法的征伐便是开天宁家,可以说亲眼看过一场帅印争夺,更胜过研读十年兵书,只要是行武中人都忍不住好奇。

“我只是想来长点儿见识罢了,可以指天发誓,绝对没有其他心思。”高行厚坦然道,“宁大将军的胜负若是因我而出现纰漏,我定不得好死。若您现下便觉得我会妨碍了您的手脚,我即当立即回天都府,绝对不在此逗留,盟友的一切便利亦不会收回。”

高行厚此人过人之处唯有与他同盟才能知晓。他胜就胜在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做到彻底,他防人之法藏得极深,表面看不出任何破绽。

“枭王殿下言重,我并无此意。”宁坅并非寻常将领,他既然能在这一辈宁家之人中样样屈居“第二”,便只是仅次于第一而已。

他与高行厚接触不过数日,虽然不能看透,却已能揣度出此人如何之一二。

“说起来,”高行厚忽然问,“宁大将军给宁远去信上面所书为何?”

顿了顿,他又补道:“小王纯属好奇,宁大将军不答亦可。”

宁坅早有准备,自是坦然道:“一封寻常家书罢了。”

……

“看来二弟平安无事。”

宁远收到宁坅寄来的“家书”时,宁圩与宇烠已经联合,正陈兵左洛,准备与宁远一战。

宁远元帅营一半兵力在与其对峙,另一半则在天都府广开们附近,准备借道天都府绕道影开门,从右洛奇袭宁圩身后。

天都府六扇大门,只有位于小开天、天山岭、龙泉的三门分别以西、北、南三个方位命名,余下在南开天和大开天的三扇,则分别被称作南开、影开和广开。

南开门作为南开天借道便利之地,亦是洛水与南开天错身之处,从此处开始洛水就会转道斜过天都府,直往大开天去,影开和广开分别在大开天左洛和右洛两侧。

宁远一目十行的掠过宁坅前面的关切问候之语,目光定在信尾那行。

——闻祖宅乱有四弟庇之,程城助宇烠出逃挟大哥以为质,唯请长姐力护诸弟。

她看罢苦笑一声,叹道:“原来还有如此内情,看来以往当真是小看了他。”

叹罢,她一声令下。

“原路返回,两阵合兵,直接攻伐,将敌人压过洛水!”

宁远兴兵的同时,宁坅的先锋营亦是出兵在即。

“说到底,开天宁家的元帅金印是能者居之。”高行厚搓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可如何才能界定谁是这位‘能者’?”

高行厚十分纳闷地问:“若是如王座那般,天帝兵数百万厮杀起来,你们宁家只怕早在汗青中被一笔写做穷兵黩武、民不聊生了,为何惯有的兄弟阋墙传闻甚少,只有忠君之名?”

宁坅站在广开门城楼上,看着下方一眼望不到头的四十万先锋营精锐,意味深长道:

“我开天宁家不争胜负,只定先机。”

说完,他便下了城楼,率军上马。

宁坅及其麾下有万名骑兵胯/下骑的并非是寻常的战马。

那马名“獠”,有鸟头,马身,虎尾,全身皮毛为青白斑点,似豹。

獠马的虎尾如鞭,可在战时配合骑师,甩尾斩断寻常战马的马腿,鸟头亦有利齿,可以撕咬敌人咽喉,乃是精骑兵中精锐,与那空中用来克制地上走卒的战雉不同,是混战中精骑的克星。单兵便能以一敌百,成阵可战千倍之敌,乃是平原战场中绝对的王者——这便是天帝兵先锋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原因。

高行厚骑的战马本来已是万中选一了,放在獠马面前,竟是矮了整整一个马头,被那虎尾吓得直打着响鼻后退,任平它的主人怎么扯马嚼都不往前,简直像头怂驴。

高行厚自然已经顾不上管自己骑的是驴是马,两只眼死盯着那骇人的獠马不放,口水咽个不停,钦羡不已。

宁坅目不斜视的掠过了高行厚,獠马队毫不犹豫的跟上大将,以先头之势,整肃的踏过大地。

天帝兵先锋营大将宁坅仿若巨大怪物,声似雷鸣洪钟,嘶吼长啸。

“开——广开门!”

“先锋营借道,开广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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