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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隘关处,姚说易与沈煞所率领的大军两相互通书函后,彻底揭穿了付寻松在关隘布置的假埋伏,迅速达成合纵之约,双方鸣金,一同驻扎在合隘关往王城方向的行军路上。
“沈煞?”
驻扎第一夜的蜀地王帐中,义军一方只有沈煞一人前来讨论合盟兵策,姚说易一方却站了满帐的侍卫及大小随行官吏。
“你叫沈煞?”
沙盘前的姚说易看着沈煞,面上难掩惊喜,细线似的狐狸眼睛也睁开了一些。
“是。”沈煞颔首:“我姓沈,俗杀字,本亦作杀,为煞。”
姚说易听沈煞三言两语便十分欣赏其孤身而来的胆识与长远的兵法策略,当即不顾身份的一把攥住站在沙盘左侧的沈煞的胳膊,觉得这位看什么都凶神恶煞的年轻人十分对自己的眼。
“你方才说,你们义军愿意把王城让给我?”他问:“你们则去追击湛天谣?”
“是。”沈煞话不多,商讨完明日的行军路线就想告辞离去,哪知道大喜过望的姚说易竟然十分舍不得他。
“你们义军这么多人,你能拍板做主?”姚说易问。
“能。”见姚说易死拽着他胳膊不松手,沈煞只好动手挥开了姚说易的手,并把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搬出来道,“湛天谣不赈大灾、苛待百姓,座下官员亦是一丘之貉。我等本就是为了百姓而兴兵,其见兵临城下依旧不知悔改,反而借我带兵阻截付寻松时,斩杀我十万同袍……这个仇,我们自然必须去报。”
“那王座呢?”姚说易得了便宜还卖乖,“王座你们不要了?”
“有些人或许有意,我却无意于此。”沈煞说的是实话。
他的每套说辞都是真假参半,而他显露在外的露骨仇恨却是货真价实的——针对这些高高在上的王族,因而他才会被闵墟容选为虞宫起义后埋在此地最适合的暗桩。
姚说易此人心思缜密,若沈煞面对他带着仇恨之外的神情,他反而会怀疑他的来头。而仇恨,即便是把姚说易囊括在内的仇恨,却最容易取得了姚说易的信任。毕竟在姚说易乃至他身边的人看来,这些草芥出身的百姓会憎恨上位者乃是理所当然之事。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营了。”沈煞说完甚至没等姚说易说话便直接掀帘而出。
不过姚说易这回也没再阻拦,他只是饶有兴味地盯着重新垂落下来的帐帘,心底更多出几分想要将其网罗帐下的打算。
“沈煞不会入你帐下。”杜宇一直站在了后排极不显眼的位置闭口不言,就连姚说易都快忘了他的存在,此时忽然开口,兜头就泼了蜀地王一盆冷水。
姚说易睨着这位新入帐的谋士,虽然面上不见怒意,口气却已不悦道:“就一介谋士而言,你这话说得可谓十分不讨喜。不怕我一怒之下,就要了你的脑袋?”
“不止不讨喜,而且还十分不合时宜。”杜宇很有自知之明道,“可我说的都是实话,也不认为自己会因此而丢掉项上人头。”
姚说易暗中磨了磨牙,亏得他一贯“百忍成金”才没动怒。
其实姚说易心底也很清楚,尽管杜宇说的话十分不中听却是事实。
“沈煞此人不简单。”杜宇补道。
他这句话有两重意思,而姚说易也没蠢到琢磨不出来。
所谓“效忠此人”就是“忠义之士”的说法,跟“改投另一人”就是“奸险小人”的“忠奸”之分,只会在说书戏文里被杜撰出来。真正的乱局当中,这些有能为的武将和谋士,都只看中跟主君的“缘分”与性情相合与否。
尤其那些真正无意于王位的能人异士,会无一例外的耐心等待或寻找能让他们心甘情愿效忠的那位主君,因而现在彼此的立场与身份不同,也会耐心观察彼此的言行举止,并且很容易就看得出他们有无或已经投效了谁。
像沈煞这样的人,姚说易几句试探之后就知道他肯定已经投过旁人,而那人也肯定不在那群乌合之众的虞宫叛军里。只是揣度不出沈煞究竟是投了谁,又是被谁派来虞宫演了这样一出大戏。
有时候,就是敌我双方一两句话亦或一两个策略的变化,都能让揣度的对方陷入迷茫。要是沈煞此番前来商讨的内容主旨是让姚说易去与湛天谣拼个你死我活,那姚说易或许还会怀疑沈煞和他背后有人想坐等收渔翁之利。可沈煞偏偏选择主动让出进攻虞宫王城,这就让姚说易有些揣度不透他和他背后之人的用意了。
“能劳烦杜先生提点一些我没能看出来的部分吗?”姚说易就差骂杜宇没用了。
“那是自然。”杜宇并不把姚说易轻慢地态度放在眼里,反而顺着他的话说:,“您乍看因沈煞让出王城而欣喜,其实亦是忧喜各半,而您此行虞宫的真正目的本就不是虞宫王城、王座或王印。”
“是吗?”姚说易上下打量了杜宇一遍,不知此人是如何在脖颈上带着圈被绳子勒出来的狼狈血痕的情形下,还能端出一副浑然天成的贵气。
“我在洗耳恭听。”姚说易催促道。
杜宇略顿才道:“如果您的确希望让我当着众人的面说,我……”
杜宇的话果然被姚说易抬手打断。
姚说易一个手势,满满一王帐的人顷刻退得一干二净。
杜宇能揣度到方才那些,即便姚说易他嘴上没说,心下已经对他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了,可他口头上依旧轻慢道:
“你莫非以为我真正的目的在湛天谣?”
姚说易爱赌爱美人爱得尽人皆知,杜宇也亲眼见识过他盯着湛天谣直看的样子,只是姚说易当时忙着看美人,根本没注意到杜宇也在旁边。但是,蜀地王若真能昏聩到为个美人数次出兵,蜀地恐怕早就无法在与逻桐的同盟中牟利,蜀地的州兵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奇策、奇阵来对付虞宫南线那堪称毫无破绽的箭塔阵。
“不,”杜宇说,“你的目的也不在湛天谣,而是……”
随着杜宇把后半段话逐字说完,姚说易的狐狸脸已经荡然无存。
他惊愕得就像一个眼睛细窄的普通人,尽力撑开了一双眼睛,只想好好打量一下面前这个人。
这是姚说易初次遭遇能揣度出自己七拐八绕心思的人,更何况杜宇不止揣度出来,还分辨出哪些是能在人前说的话,并且不急于表露自己的睿智,耐心的把那些不能说的部分保留了下来。
这个人并不在乎一时的荣辱,甚至不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却能把姚说易想要的余地留得恰到好处。
“先前对杜先生真是失礼至极。”姚说易诚心道,“杜先生请坐。”
这一夜,姚说易与杜宇秉烛夜谈,相互间尽可能揣度着对方的心思,俨然是一场别开生面的“猜灯谜”。只是这灯谜藏在心中,杜宇究竟揣度出了姚说易心里藏的多少目的,那就只有姚说易自己才能度量。
“来人!”
次日清晨,姚说易的呼声从王帐内传出时,已经盛满了情真意切的礼贤下士。
“快去给杜先生单独搭个帐子,再拨十个手脚利落的亲兵过去,随时听杜先生的吩咐。对了,还要一辆好车驾,可不能怠慢了……”
姚说易吩咐的尾音被杜宇轻咳一声打断,道:“您行军在外,连王驾都从简,就不必为我备废这些虚礼了,只拨匹马借我代步即可。”
“杜先生说的这是哪里话?”姚说易听罢更是如同为了要给杜宇正名一般,唤来一干帐下大小官员等。
等人到齐后,他当场宣布道:
“从即日起,杜先生就是我姚说易帐下的第一谋臣。你们要像敬我一样敬他,都记住了吗?”
“是!”
蜀地众人的应声震得蜀地王帐三震两颤,杜宇的心下也是跟着起落。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绕了不止十八个弯,姚说易这番声势不小的“礼贤”看似是承认了杜宇的身份与揣测,实则依照姚说易以往习惯,此番的态度大变,反而让杜宇有些捏不准他到底打算如何。
姚说易腆着狐狸脸道:“杜先生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那……”杜宇斟酌了一下言辞。
“只要是小王能做到的,定当为先生竭尽所能。”姚说易道。
“那能否请蜀地王先把我的佩剑归还?”杜宇所指的是玄赤旋。
姚说易:“……”
一刹之间,姚说易心下权衡了很多,甚至包括杜宇是否是刺客,而后他十分不要脸道,“定是我麾下的蠢货擅自做主,我立马就命他们把剑还给杜先生。”
杜宇没有戳破他的防备,拱手道:“多谢。”
为王者是否会尽信手下的谋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
君臣之间其实从来并非一个“信”字可以概括,唯有通过彼此的博弈,才能求同存异,共谋大事。
只是,姚说易此番谋在虞宫,杜宇却未必如此。
八日后,姚说易与沈煞的合纵兵已经可以遥望到虞宫王城的轮廓,沈煞亦如事前约定好的那般带兵转道,直往羽山道继续行军。
姚说易派出斥候跟踪他们行出二十里,这才放下心来,下令就地扎营休整,并于次日继续向虞宫王城进发。
第九日正午,姚说易终于来到他懂事起就日思夜想的、这天险之上的虞宫王城。
王城的规制虽然受限于天帝之下,却比寻常城池要多一扇门,共计五扇大门。
他麾下约二十万的兵力分为五个列阵,主阵主攻南门,兵力小十万。其余几门各三万,摆开列阵,等待他的调配。
姚说易在虞宫南线与付寻松交手时,明显是略胜一筹,而在姚说易预想与斥候打探的消息里,虞宫王城也该是由左将军付寻松,他正好可以来为虞宫南线未尽的战事分个胜负。
然而,等姚说易抵达虞宫王城,却发现此地的守将已经换了人。
是一个让姚说易心有余悸之人。
“眯眼狐狸!”
一声长喝从虞宫王城南门城楼上劈头砸来。
“还不快滚过来受死!”
居忠站在城楼上高声大喝:
“听见了吗?待我剥了你那狐狸皮——拿去垫脚!”
姚说易:“……”
姚说易看着城楼上的居忠,不禁咽了一下,手心早已被自己的汗沁透。
那位精于奇袭的前锋型右将军,数年前仅带领一千精骑就把蜀地数十万大军阻在羽山道口,让姚说易心底对双伐将军之一的居忠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霾。
千思万算,居忠这样十二万分不擅长守备的大将,肯定不该出现在王城里,可是他却出现了。
战鼓的隆隆之声压着居忠的话尾音响起,姚说易还震惊得回不过神来。
老天恰在此时十分作美,来了一响惊雷,劈得姚说易打了寒噤。
紧接着,便是一场劈头盖脸的大雨,把被砸懵了的姚说易给浇醒过来。
亲兵忙给姚说易撑起伞,却被他一掌挥开了。
“拿什么伞?我要沙盘!沙盘!去——给我备沙盘!”
当夜,虞宫王城即将迎来了又一轮攻防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