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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泉郡,大雨依旧滂沱不止。
泊水咆哮可怖之极,一瞬夺走遍野良田、民宅与无数人命。即便文少光身手拔群,也斗不过天灾,外加手里拖着个累赘,一路被冲到了运河与泊水相接的豁口,才借着运河岔口的缓冲,从无数漩涡与白浪之中奋力划上了运河东岸,无比狼狈的上了岸。
“我、我们的人呢?”陈恽信给冻得口齿都不利索了。
文少光摇头:“联络用的东西丢了,得亲自往最近的暗桩去,我们先入城吧。”
陈恽信抬头看着眼前城池。
它只开了一扇南门,门前守卫仔细检查路引与龙泉户籍,没有之人皆不准入城。
“怎么办?”陈恽信看向文少光。
陈恽信曾听闻龙泉会接纳所有流民,却没想到如今变成了这样。
文少光到是准备好了假造的龙泉路引和户籍,只是船翻的时除了背上的无名枪外什么都没顾得上,甚至连闵墟容都不小心没拉住,路引等物件自然全被泊水冲走了。眼下他们二人皆是一身狼狈,自然被守城的龙泉州兵拒之门外。
虽然不准流民入城,各城却都不曾辱没龙泉王的仁名,到了傍晚便见有善堂推着小板车成群结队的出来施粥,只是善堂诸人周遭都有龙泉州兵护卫周全。
各城池施粥的善人最近常被流民袭击,各城只得调配驻军护送。
龙泉此举实属无奈,不仅因为流民难以管束,还因为他们人数多了便会拉帮结派、多生祸端,以及……粮食捉襟见肘的问题。
各地产粮如何自是有司农官员记录明细,从冉淮谷继位起便未曾多增过赋税,即便各地风调雨顺,每亩地能产的粮食也有个固定数量,每年纳入国库的粮储自然也有定数,天灾暂且不论,单凭流民无需耕田还要拨粮供给来说,便是一比可怕的消耗。
流民人数少的时候还好说,多达数十万流民聚集到龙泉郡后,其食粮速度比虫灾还要可怕百倍。即便龙泉郡再是富足,也经不住二十多年乱世源源不断移籍来流民众数,龙泉粮仓见底不过迟早之事,因而只能削减放粮。
此前来到龙泉就能轻松吃个饱饭的流民,一夜之间重回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自然不满生乱,与施粥善堂的冲突便因此而起。
减少拨粮、增派州兵管制流民入城以及护卫施粥人,原本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在流民眼中却成为“不善不仁”,加上有几簇流民带头挑唆,四处都在骂龙泉王冉淮谷假仁假义。
流民们见那善堂推出来发的粥,竟然也见不到几粒米,真正饿急的见米汤也是粮,哪怕只有一粒米,也值得他们感恩戴德的疯抢,而对于那些心怀不轨者便是发难的好时机。
文少光带着陈恽信抵达龙泉郡土的时候,两人早已经狼狈的不成人样,乍一看就是普通的流民,理所当然被挡在城门外,正好撞见流民里的几个壮汉带头掀善堂施粥板车。
一番冲突之下,州兵介入,施粥人匆忙回城,却是连累了那些真正饿了的人。
城外登时骂声一片,文陈二人也眼睁睁看城门关闭,连趁乱混入城内的机会都没了。
身居高位的王侯公卿误以为流民便是些逃难过来的可怜人,殊不知每一簇流民之所以聚到一处,必然是有人在里面带头。
方才与州兵争执的那些壮硕流民,正是聚在此城周遭流民中可以带头做主之人。他们享受着新来之人的“上供”,若是供奉不出还要如同奴仆般被驱使,并未因贫贱就不区分。所以,当他们与那些州兵闹完事正一肚子火没处撒时,正好看见文少光和陈恽信这两长陌生的面孔,自然召集人手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们这是……?”陈恽信从他们眼中读出了来者不善,心下可谓十分莫名。
流民里默认规带头之人能挑选年轻力壮又听话的留下来干活,跟他们一起与强抢施放的粮食再进行二次分配,亦或如同方才那般与州兵闹事。而老少妇孺与生病之人,家中若是不能出壮劳力卖命,就会伙同被驱逐到更远的地方,连施粥的地方都不许靠近,只能自生自灭。
这些成群结队的流民已经非民类匪,差别只是他们没有工具,因而不敢招惹真正的寇匪和有权势之人,却对同为流民之人肆无忌惮的搜刮。
文少光和乍看风吹就倒的陈恽信,前者便适合为他们卖命,后者便是前者不卖命就要被驱逐。
于是,在文陈二人抵达小城池的这天晚上,就被盘踞在城外的二十个青壮流民给堵住了所有去路。
前一刻陈恽信还在感慨大世凄凉,龙泉仁政名不副实竟然关闭城门拒收流民,后一刻他便惊恐地看着眼前宛如土匪的流民,明白了城池闭门的原因,更被那一双双宛如豺狼虎豹的眼神盯得不禁发起抖来。
“没事,流民而已。”
文少光把陈恽信往自己身后一带,低声嘱咐道:
“小陈先生别离开我太远。”
“好、好的……就、就仰仗您了。”
陈恽信虽然聪明得能在沙盘和棋盘上胜过月族诸人,到底是被闵墟容护着长大,此番算是真正的初出茅庐,直面这种食人的乱世,难免恐惧到结巴。
“我们的行囊被水冲走了,诸位如果要抢东西,恐怕是会空手而归。”文少光如波的声音在雨帘中扩散开来。
他劝道:“我算是会些傍身的功夫。诸位若是惜命,就别找我们麻烦,早些散了。”
二十个人围攻二人,这在人多势众那方看来,文少光的一番话简直自不量力。
没有人理文少光,也没有人相信这个背着个长条布包的人失去了行囊,只当他是藏起来了,不然他背上怎么还背着一件呢?
两方人话不投机,半句都嫌多。
文少光在雨夜下解开了自己背上的长条布包。
无名铁内敛的光芒闪烁了一下,枪尾的盘扣早被大雨沁透,不摇不晃地坠在枪尾。
眼见对方有上前造次质疑,文少光单手持着枪当即往前一送。
长/枪带出一道劲风,直断开雨帘,发出一声长吟。
众流民不禁为之一顿,踌躇的看向带头之人。
带头那人看见长/枪,眼睛好似喷出了贪婪的火。
“无名铁!”他惊呼,“那枪是无名铁做的!”
带头人的声音不大,“无名铁”三个字却在城外的四野间炸开来了。
贪婪促使流民成了悍不畏死的州兵,根本无需旁人下令,便一起扑向文少光。
文少光甩手一拉长/枪,几乎没用什么力,就在身前六丈的范围内划出了一道可怖的血线,接着再一转手,收回长/枪,不过眨眼的功夫,竟然已经出了十几刺,把那些先扑上来的流民被定在原地,取走了他们的性命。
那些已死之人的身体甚至都来不及倒下,胸口处都有成人手腕粗的一个血窟窿不停得往外流血。
文少光这一出手慑住了在场大半的流民,陈恽信也大舒了一口气,既崇敬又叹服的望向文少光,大张的嘴巴也半晌都没阖上,简直想拍手叫好。
陈恽信简直觉得自己方才地惊慌完全没有必要。以文少光这种以一敌百的中军大将,二十人简直还不够他一招,否则他在阵前早已经死过成百上千回。
慢了一步扑上来的流民目睹此情此景当即腿软地腿软,尖叫的尖叫,吓得扭头就逃。
流民的领头人也如出一辙……不,他边跑还边朝着其他地方聚集的流民群大喊:
“不好了!有人拿无名铁杀人了——”
不得不说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流民头子很有些急智,他的这一嗓子当即吸引来了周遭更多要钱不要命的流民。
眨眼便见奔过来将近百余流民,不止拦住了文少光的去路,还让流民头子侥幸保住了小命。
文少光和陈恽信再度被围得动惮不得,而且“无名铁”的名头还在一传十十传百,聚集过来流民也有继续增多的趋势。
陈恽信看着越来越多的流民,黑压压地一大片,声音再度发其抖来。
“文、文大人,这、这……”
“无名铁!”
“看他手里!”
“真的是无名铁!”
陈恽信的声音瞬间被周遭此起彼伏的贪婪惊呼淹没。
这些手无缚鸡之力就只会仗着人多流民对上文少光,本来是螳臂当车,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在看到无名铁的刹那,眼睛都泛出了绿光,简直像是要把文陈二人生吞活剥。
百人,千人,三千……
文少光看着逐渐围拢过来流民,再度把陈恽信拦道身后。
那黑压压的人群让他不禁后悔方才解开了布包,可他现在再想把无名枪塞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虞宫,江春城。
文书和居忠一起清点完虞宫州兵的伤亡,脸色皆是万分凝重。
文书所想的法子显然没有奏效,此番折损与天上的黑云一起压在居忠肩上,快要压垮这位高大的虞宫右将军。
“禀忠将军,左将军送来紧急军情。”不会看人脸色的传令小兵还带着不好的消息来了,当头就被居忠一通喷。
“扔了,撕了,烧了,丢了……随便,总之,我不看!我死都不管那付老头是死是活!”
传令兵被他吼懵了,幸好文书从旁劝道,“请忠将军以军务为重。”
居忠磨着牙让了步:“你替我看。”
战战兢兢的小兵赶忙把军情递给文书大人,然后飞速开了溜,唯恐再多留一刹就要被将军背上的板斧给开瓢儿。
“这上面说,葬河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