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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什么时候回的府,杨胜载全然不知。

“还有一个月任期便到了吧,想必调令、任职文书也在途中了。定是比袁州更富饶的地方。”桦绱放下剪刀,左右瞧看这盆茂盛芬芳的茉莉,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拾起一旁盆子里的麻抹布,擦着旁边那盆快赶上人高的望鹤兰。

“微臣全听天家安排。”都是吏部拟定,随后天家过目。

这是他与长乐长公主第一次见面,公主与想象中的很是不同,具体也说不上来。当年胥门之变他是有所耳闻,他的老师是顾太傅的学生,从小耳熏目染,对顾氏自然敬重,公主长情久居山林,不问世事。只是不问世事的公主为何会问他这些,或许是觉得他不日要离任,言语闲聊一番?

“对了,前日,本公主回府的途中,偶然看到颇有故事的一幕。一位妇人被一群恶仆追杀,仓皇而逃,听口音还是萍乡人呢!一路追到宜春城郊,你说犯了多大的罪,要将人赶尽杀绝才满意。”桦绱语调平平,就像闲聊一样。

杨胜载眼中浮现惊异之色,看着桦绱忘了言语。

玉立婷婷之姿的佳人转身瞧着愣在那里的杨大人,芙蓉面上含笑嫣然,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眸光清冷说道:“听说,还是来找杨大人的。可惜她此时被打的需卧床静养,不能亲自前来。所以,本宫也就顺手的事,将这状书替她给大人。反正大人还未离任,不如将这事给解决了再走也不迟。”说到最后,语气渐渐带了冷意。一双黑白分明的瑞凤眼直直的盯着他,面上一时瞧不出喜怒。

王池轻叹了口气,继而上前将状书摊开递给心下踌躇不安的杨大人。杨胜载一目十行看后,脸色苍白,放下状书,朝桦绱跪倒,伏地低呼了声:“。。。公主。”

“杨大人何故行这么大的礼。”放下抹布,净了手,一边用海棠递过来的丝帕擦拭水渍,一边幽幽问道。

“公主,公主臣。。。”杨大人有些结巴,好像难以启齿般半天说不出重点。

“听说杨大人家新添了位千金,刚满百岁,自是欢喜不已吧!”桦绱从跪地的杨大人面前施施然走过,在一旁交椅上落了座。

“这妇人也有一闺女,入了萍乡县令刘咏的后院可不到半年就香消玉殒了,才十七的妙龄,听说也是三个月前的事儿。”都为人父母,将心比心,你杨胜载在家喜得千金,觥筹交错、众宾欢也之时,可曾想到有母亲怀抱尸骨未寒的爱女悲痛欲绝。

又想起:“哦,这枉死的姑娘还有心仪的爱人,为了讨公道,被刘家家奴打的床都下不了。”

“本宫觉得震惊,可人家刘府后院看门的婆子说‘没什么稀罕的,又不是第一出,见怪不怪了。’塞了银两就能了的事。”派在刘府盯梢的暗卫,无意间听得看门婆子嗑着瓜子午后闲聊的壁角。

桦绱语调徒然升高,言辞犀利,目光生冷:“杨大人,四年前你有那份说不的魄力,不愧不怍。本宫钦佩你是个清官,不枉你读圣贤书,做父母官的初心。可如今,吾瞧不起你。”

王池看着杨大人脸上一会红一会白的面色,正经读书的文人出身,被殿下当面呵斥,自是羞愧万分,抬不起头来。平日他二人打了几回交道,此时杨刺史挨训,他自不能一旁看笑话,于是将视线瞥向一旁,索性想起别的事。

殿下别看着年少,心中跟明镜似的,宫里长大的孩子,心思都要敏锐许多。却也是个顶好的姑娘,昔日东宫无忧无虑的模样还历历在目。那些杀千刀的野心家,好好地将人逼到什么份上。殿下正直,是非分明,惩奸除恶,是好事。观其这次做事风格,能纵观全局,思虑深远,着实令他意外,可就是怕——引起长安的注意。

“杨大人精明,你看不惯,索性你就不看,关着门跟你家夫人三年抱俩。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哪管袁州子民的死活!担着袁州刺史的官职不作为!”桦绱没想去顾及杨大人的面子,那是几条活生生的人命,面子又算得了什么。虚物,一文不值罢了。她看着那位痛失爱女的妇人和失去心仪之人的青年,故人已逝,可是在活着的人心中是抹不去的伤痛。

“公主,臣惭愧。”杨大人目中蓄泪,因羞愧而哭泣。

“你该惭愧,你与刘咏之流有何不同?刘咏杀了人,你虽未递刀,却冷漠的视而不见。说到底,也是帮凶,你默认他的做法,连喝止的勇气都没有,无动于衷。”百姓不敢,因为没有权利,他们只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老百姓。可杨胜载是刘咏的顶头上封,也保持缄默。她遇到这样的人还少吗?桦绱仰望天空,依然晴空万里的湛蓝,一闭眸,苦笑了一声。

“刘咏做了多少孽,你是知还是不知?”

一句话惊得杨大人抬起头瞧了桦绱一眼,遂低下头,带着颤音高声说:“臣,辜负今圣与公主的期许。。。”他虽知晓的不详细,但,他无法昧着良心谎称不知。

“身体不虞?不到四年的光阴里,光杨夫人一人就给你杨家添第二胎了,倒是家丁兴旺的很。”桦绱盯着杨大人垂首的发顶,讽刺道。

“是不是等你的调离公文下来的那日,你这病就无药自愈了。”桦绱说的有些累了,端起一旁桌子上的茶饮了口,不由得皱眉,凉了,难以下咽。海棠忙接过,重新冲泡。

“杨大人,你去上任是要本公主的推荐信的。”

“。。。是”杨胜载跪在那里,满面羞愧抬不起头。

“本宫不会给你写的,杨胜载你揣着明白装糊涂,吾上山多年不曾下来,也懒得过问世事。可你上任之时,吾曾令王池给你递过亲笔书信,明确告知你,全权交由你料理诸事。你身为一州之长,由着刘咏他胡作非为。”你能容忍,本公主不能容!

“你以为本宫不知,你其实看不惯,但你不愿得罪。因为刘咏有靠山,你没有。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于是就称病在府,等着任期一满,甩手走人。”他知晓桦绱与陆氏一干人等不对付,他叔父说了,殿下都能忍了,你有什么忍不了。于是给他支了这么个招,躲在府中跟他家夫人添丁享受天伦。

“今儿吾就给你个准话,不把袁州的冤案处理明白,你就在这将你刺史的位子坐穿吧。”也不管他,直径向内院走去。

杨大人顶着大白日头跪在原处久久不曾起身,明明炙热六月天,却如进了地窖一般,冷汗打湿衣襟。今日殿下的一番喝诉,如当头一棒,让他此生铭记这份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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