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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皇城,殷王府。
一轮煦日照映上王府四面的紫阁丹楼,璧房锦殿。
从房前玉砌的梁柱到屋后雕绘的碧瓦…
无一不在彰显着这个备受皇恩的当朝亲王,背后有着怎样显赫势盛,如日中天的庞大家族。
殷王关垣正于王府瑶悦楼中伴乐小酌。
先前自家突进贼人已经打断了他的雅性,这会严绪又火急火燎地赶来回话,让他干脆不耐烦地将一众吹拉弹唱之人赶了出去。
“你是说,你将关漌和方明源一并抓了来?”
关垣细细听着严绪的汇报,紧蹙的眉头逐渐舒缓开来,“可有人看见?”
严绪自然深明自家主子心头的打算,忙附和着道:“在场的都是一些平头百姓,不足为虑。”
关垣腾地站起身,将拳头重重捶向席案,
“好!此乃天赐良机,断不可错失,为恐迟疑生变,你现在就去,把他们混在流民暴徒中,全部给我秘密的……”
说着,快速在脖颈边做了一个杀人灭口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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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妡自从被严绪擒了来,便深知挣扎无用,也就懒得使徒劳之力。
干脆一路平心静气地睡大觉。
此刻张开昏昏欲睡的双眸,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那厮关进了囚房。
难怪觉得全身酸痛无力,原来是在冰冷硌人的草席间坐久了。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后,她又闭上了疲倦的双眼。
可这次,元妡并未如愿地进入梦乡。
因为她哪怕是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一股异常深沉的目光逼视着她。
这种感觉,好像在看似风平浪静的海面上不断被起伏汹涌的惊涛冲击,
让人沉浮不定、心绪难平。
她无可奈何地睁开眼,探寻着这股目光的来源。
“你看着我做什么?”
元妡将同样凌厉的眸光投到眼前坐在离她仅两步远的关漌身上。
半晌,见关漌既不理睬她也并未收回目光,倏然间由衷一笑。
他一个堂堂的皇子都被关到这混浊阴森的牢房中了,
自己不过一介布衣俗客,还有什么值得抱怨的?
关漌看着元妡这兴许是充满鄙夷的一笑,微抬俊目,喜怒难辩,
“看来姑娘对我昱州的风物很感兴趣,以至于连男子的额带也贴身收藏。”
元妡如珠含墨的双眸中透出练达的笑意,“我对殿下您感兴趣,自然就对昱州的风物感兴趣。”
“哦?”关漌的眼尾含了一点笑,
他的目光愈显幽然,“说起来,本王与姑娘不过萍水相逢,见到姑娘一封求救信心怀不忍,想着尽力相助一把,不料姑娘却恩将仇报,倒叫本王变成了阶下囚。”
元妡一派镇定地摇了摇头。
半晌,朗声道:“萍水相逢四个字,殿下形容的不对,明明应该是——处心积虑步步筹谋、不动声色故意接近才对。”
她拍了拍两边衣袖沾上的杂草灰尘,续道:“还有今日,殿下赶到古寺恐怕还有别的目的,并不单单是因为我一封求救信而来的吧?”
“那你倒说说,本王有何目的?”
关漌偏头看着她,眼角的笑意无声淡了下来。
元妡从割人肌骨的枯草堆中站起,渐渐发觉在这鬼地方待的越久,逼人的寒气越浓烈,
“您有何目的我并不好奇,我好奇的是,您要如何叫别人救您出去。”
仍坐于冰冷草席间的关漌摊了摊手,“本王也想知道何人会来相救。”
说着模糊笑了笑,语气中含几分无奈,“世人皆怕惹祸上身,与其花时间、费精力救本王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落魄皇子,不如将功夫和心思放于讨好外面那位前途无量,青云万里的主子更加实际。”
元妡仔细打量着关漌的神情,
不知他此话是真的发自心底的喟叹,还是故意做出这么一副酸楚模样。
“殿下慌什么,还真怕没人救你不成。”
元妡慢慢走近盘腿而坐的关漌,唇角绽开一缕促狭的笑容。
她俯下身轻言道:“那位紫衣女子,我可都看见了。只是烦请殿下得救之时,别忘记拉我一把,咱们好歹也是一家人,就算平日里两家亲友来往甚少,关系浅淡,但到底有兄妹的辈分摆在那里。更何况,我与殿下可是一起逛过花街、待过牢狱之人,多少也有些同甘共苦的情谊在吧。”
关漌抬起一双沉静的双眸,似笑非笑,“姑娘既然如此聪慧,何不凭本事自救?”
元妡默默揉上了肿胀的额头。
她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不愿将心中的推断于人前吐露。
但眼下,是有人逼着自己以此为救命的筹码啊,
“我方才仔细回忆了一番今日之事,虽然有几处细节尚未想通,但我可以肯定的是,那些来自昱州的流民暴徒很不简单。”
元妡扬了扬伶俐清透的双目。
为了让眼前之人明白自己是他非救不可的重要人士,就必须先让他知晓自己对此事的知情程度。
让他没办法留下自己这么一个具有威胁性的博弈棋子在对方手上。
“依严绪的意思,他们先是到殷王府行刺殷王未果,后又一路潜逃至燃灯古寺。可如果他们真是受人指使去暗杀异己的暴徒,又怎么会自报身份,穿上一身显眼的昱州衣物,戴上一身招摇的昱州配饰?这种时候,不是应该隐瞒身份,叫人无从辨明吗?再者,他们既是寅时闯入王府意欲图谋不轨,怎么直到辰时才勉强脱身逃至古寺呢?撤离速度如此之慢,倒像是故意放慢了脚步,又像是刻意将人引入古寺。”
元妡顿了顿,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这些好不容易摆脱追杀,逃命至古寺的凶徒,不仅不掩人耳目、藏匿踪迹,反而高调张扬、惹人注目,仿佛是在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到来,故意引起骚乱。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们引起人群恐慌的目的就只有一个:趁乱行事……他们从一开始看似无头苍蝇的东奔西跑,横冲直撞,都是为了掩盖最终的行径,那就是去往寺院荫蔽处的禅房。据我所知,燃灯寺隐秘的禅房之后,有大片人迹罕至,已近荒芜的空地,足可容纳上千人,殷王那迅速冲出平息动乱的军队,十有八九是出自那里…由此可见,这些流民暴徒一定是被安排趁乱去探查那批军队的。”
元妡一双水光潋滟的秋瞳盈盈望向关漌,“昱王哥哥,您说,我猜的对吗?”
“哼!”一旁抄手站立的方明源终于忍不住开口,圆碌碌的大眼睛中含了几许鄙视和厌恶,
“我家主子起初以为你也是个心地善良,维护正义之人。这才开诚布公,将元府与殷王勾结一事告知于你,希望引劝你及早抽身。不曾想,你竟是个冥顽不化之人,不仅不为自己曾经助长恶势力而感到羞愧,还变本加厉的无端生事,想拖所有人下水。”
“说到底,我只是个无辜百姓,莫名其妙被卷进你们兄弟这番明争暗斗之中,我也很无奈,是有苦说不出啊!我本不欲生事,但倘若真有人把我逼急了……”
元妡含笑止了话头,好整以暇道,
“哥哥,不知您可愿试试,妹妹我能否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
不知何时起身的关漌用一双淬了寒冰般肃杀的双眸盯着元妡,
让一贯镇定的她在隆冬腊月时节也沁出了几滴炙热的汗水。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关漌朝方明源微微使了个眼色。
小孩立即兴奋激动起来,将手飞快伸进自己的衣袖中掏摸着什么…
元妡有一种很强烈的不安预感,
好像有一颗巨大沉重的钉子悄悄悬在了她的脑门上…
不知何时就会‘砰’一声砸下来。
将她砸的粉身碎骨,烂肉糜驱。
再化作细小齑粉散落空中,就此与世长辞……
元妡赶紧摆头,甩开这一股绝望的念头,死死闭上了双眼。
等到再次睁眼之时,一柄冒着冷气般尖锐的匕首已经递到了关漌手上。
元妡一颗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果然言多必失,祸从口出,古人诚不欺我啊!
“你想干什么?”
元妡看着自己退一步,就顺势进一步的关漌,语气弱弱的道。
未几,元妡‘嘭’一声撞在了坚硬的狱门上,已经退无可退了。
“你敢在这里杀我,就不怕……”
元妡话还未说完,关漌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用力之大,丝毫不给她挣脱的机会。
元妡压抑着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在心底无声安慰着自己:
世人皆有一死,不同的,只是面对死亡的表现。
自己自认一生坚强勇敢,无所畏惧,又何必临死胆小怯弱呢?
关漌的左手牢牢握住元妡手腕的寸关处,右手拿着森然的匕首在其上比来比去。
终于似肯定了一处位置,将锋利的刃尖毫不客气地对准了元妡柔嫩的肌肤。
关漌看向元妡的一双眼中泛起比匕首更加寒凉刺骨的冷光,“太渊穴,入刃三分,气衰而竭,妹妹…可愿一试?”
元妡一动不动的目视着关漌深不可测的双眸。
良久,抽了口冷气,轻轻摇了摇头。
关漌静如深潭的双目中隐去了几分寒气,又恢复了一贯沉稳的气度。
他转头吩咐道:“小源,拿给她。”
方明源立即会意,从怀中再次掏摸着什么…
元妡紧跟着心下又是一紧,
还未做好准备,就见方明源飞速走了过来,踮起脚,将一颗看起来黑不溜秋的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
口中还喃喃道:“吃了吧你,废话真多!”
关漌这才收回匕首,松开了元妡。
他淡淡道:“一个月内,你若是敢说错一个字,你自己应该清楚。”
“你们给我吃的是什么?”元妡皱紧了眉头,心知不妙。
“乌度丸,若是没有殿下的解药,你就等着一个月后毒发身亡吧!”
方明源恶狠狠地回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