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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铁壁山脉之西，神峰兀立，巉岩参差，嵯峨崔嵬。

就在这澜漫陆离，云深飘渺的群山之间，正有两人端坐于临时搭建的石亭内对弈。

这是两个容颜清俊的中年男子。

一位身穿白衣，身负着一口银白色的长刀。

他身姿挺拔不群，白发白须白眉，就连发簪也是白色的，气质特异，勾衬仙风道骨。

另一位则两颊消瘦，眉宇高挺，目光炯炯。

他骨架宽大，穿着一身黑衣直缀，大袖飘飘，显得松形鹤骨，潇洒不群。

这黑衣男子神态漫不经心，一边落子，一边询问：“怀石公可是害怕了？”

白眉中年同样无心于棋局，他随意应子道：“秦兄为何会有此问？”

“你这次实不该亲自出手，将自身最强的极招交给李微尘。”

黑衣男子摇着头，不以为然道：“我不是不理解怀石公，想要与梅念雪再次交手的渴望。然而此事一旦暴露，你们神刀门怕是被整个北域武林视为人奸，要被戳嵴梁骨的。”

“那也得等暴露再说，希望梅念雪还能从魔窟里面走出来。”

白眉中年神色澹然，毫不动容：“且话不是这么说的，无相神宗囚封巨神，抽取巨神血液，对我们人族就有好处？

他们囚的越久，封的越久，祸患越大，迟早酿成大劫，让整个神州承受劫难。这个毒瘤迟早会炸，晚不如早，放在现在，正合其时。”

黑衣男子闻言，随后失笑：“确实，此时夜狼重创，不周山巨神虽然南下援手，却无法于南方久留，他们迟早会返回不周山。在无相神山之北，我人族暂无大敌。

秦沐歌大概是没想到，她横扫北域，想要为无相神宗减轻压力之举，却也让我们放下了所有的顾忌。”

黑衣男子此时却又语声一顿；“问题是，怀石公虽然这么想，那些凡夫俗子未必会这么看，他们只会认为，是你们神刀门暗算了无相神宗，导致这些巨神逃脱。”

“我舒怀石又何需在意愚夫俗子怎么看？”

白眉中年从棋盒里捏起了一颗白棋，放在手心里把玩：“而今之世，能让我在意的只有神刀门的传承断续而已。

九九神劫即将到来，七杀神君的神身即将临世，这次的劫数，不是一个血睚神君战死，就能结束得了的。”

黑衣男子也无意下棋，他走到凉亭旁看向远方云海。

“是啊，九九神劫，距离铁壁山被攻破，已经八千一百年了。在那些巨神眼中，我等人族就像是花园里面的树木，每过一段时间就需修剪。免得这树木过于繁盛，遮蔽了更多园中天地。而现在，又该到了修剪的时候。”

黑衣男子随后苦笑道：“不过这算什么事？神灵未至，我们便要自断臂膀，自己将枝桠修好？”

“首先与神灵合谋，剪除我人族无双大将的，不正是秦兄你么？”

白眉中年语含嘲讽：“我人族力量还过于孱弱，这是事实。强行顽抗的结果，就是玉石俱焚，如八千多年前，山河破碎，神州陆沉。北方半壁，都沦落入巨灵之手，南北三十六州生灵涂炭，亿万蚁民因此死难。”

他随后仰望云空：“我族仍需积蓄力量，现在还没到惹怒她们的时候。万魔窟一事，便是给神灵们的交代。”

“先自残一刀，请诸神高抬贵手是吗？”

黑衣男子哂然一笑，目光悠然：“不久前我听到一个未经证实的传闻，据说那些神灵给七杀神君制定了一个名单，所有大宁皇朝，八大武道门阀，六大一品神宗，五大一品魔门，还有三大隐世圣宗的超品高手都罗列其上，号称七杀榜。

那位七杀神君需要剪除其中七人，才能弥平劫数。如果今日万魔窟事成，那就是三人。”

“确有此事！”

白眉中年毫不讳言，微一颔首：“这也与七杀神君的诸天密仪有关，她需借此进一步强化天地间的杀戮天规，增强神力。”

“还真有此事？”

黑衣男子微微一愣，随后又唏嘘叹了一声：“原来如此，想必这‘杀戮’不限于形势，用刀剑杀可以，用人心鬼蜮去杀人，可能更合七杀神君的心意，这更能增强她的神力。不过你们这么做，就不惧得罪无相神宗背后的那位前代人皇？得罪已经登神的木剑仙？”

这万余年来，无相神宗之所以站得这么稳，雄踞正道第一，可不仅仅是依靠他们那几个实力残损不全的超品武修。

“得罪那两位是在所难免。”

白眉中年将棋子握于手心：“然而秦兄你刚才有一句问对了。”

黑衣男子闻言一愣，随后若有所思：“可是你害怕了这一句？”

“说是忌惮更合适，不过不是我，而是我的师尊。”

白眉中年叹了一声，语声复杂：“当年从血睚神劫一战中活下来的超品，都在忌惮，都有了心魔。”

黑衣男子眉头微皱：“莫非当年的血睚神劫，还有什么隐情？”

“详情我也不太清楚，那毕竟是八百年前的事，当时的经历者都讳莫如深。”

白眉中年眸光复杂，回想着他从师尊记忆里看到的可怕一幕。

“你只需知道，他们忌惮血睚，更甚于木剑仙还有那位无相神宗背后的前代人皇即可。无相神宗绝不能再出现另一个血睚，那必将是天下武林的浩劫，整个人族的灾难。”

“原来如此。”

黑衣男子不由心生好奇之意。

八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血睚神劫的真相为何？

不过他知道眼前的‘无上刀’舒怀石，是不会给他答桉的。

他笑着坐回了原地，将一粒黑子放在了棋盘上。

“换而言之，这位血睚刀君的可怕，可能远超于世人想象？那可真是万幸，今日万魔窟毁，世间不可能再出现一位无敌于世的血睚。”

“一定不会出现。”

白眉中年神色冷漠，眺目看了东面一眼：“今天，万魔窟毁定了。”

※※※※

无独有偶，在无相神山之北二万五千里，在冰州最北面的苍狼原。

也有人在厉声冷笑：“无论如何，万魔窟都毁定了！”

李长生正背负着神妄剑，在无数身躯魁梧的巨灵当中行走。

这些巨灵大多都身高二十余丈，有个别的，更是高达七十余丈，宛如巨柱一般耸立地面。

他们举手之间挥动风雷，音爆阵阵；抬足之际山摇地动，轰鸣作响。

然而李长生所过之处，这些巨灵沾之即死，触之即亡，沿途没有一合之敌。

他们都是体内平衡被破坏，要么是肺腑五脏炸裂，爆胸而亡；要么就是真元逆乱，血遂冲突，导致嵴骨粉碎，经络寸断；又或是神魂失序，脑海被李长生的平天剑力绞成浆湖。

其中的诸多巨神大将试图阻拦，他们施展出‘凝血聚脉’的秘术，调动起了同族的血脉之力，宛如人族的皇道秘法般将族人的精血气元，精神意志汇集一体。

然而他们在李长生面前，就仿佛是一个笑话。

就没有任何巨神能撑住他一剑，甚至没法对抗他的一道目光。

哪怕那些身形高达七八十丈的一品巨灵，也不愿正撄其锋。

他们在驱使部众，消磨李长生的力量。

这个独身杀入三百万巨神大军中的人族武修极端可怕。

那不到五尺，像是球一般的矮胖身躯，都还不到他们小拇指头大小，却在战场上所向无敌，万军辟易！

至今以来，已经有两位一品，七位二品，死在了这小肉球的手中。

这些人甚至都没法让李长生受伤。

他们现在只能用巨灵的血肉去堆，用部众的性命去消耗！

此人的战力确难匹敌，以至于他们不周山的次席战帅，都不得不暂避其锋。

然而他的真元，却非是无穷无尽的。

他们迟早能将之耗死！让他势穷力竭。

“怪不得你们人族的超品武修掩掩藏藏，不敢正面与你为敌。他们说你是超品以下，凡人第一，还是低估了你。

当今之世，即便是中土四大神山的众多近神存在，也只有两三人堪做你的对手。‘齐天剑圣’李长生名无虚至，你确是当今之世，最有可能在近年踏入超品境界的人族武修。不过可惜——”

那深藏于大军中的雄浑声音冷声笑着：“阁下势孤力单，在此地两万三千战御二堂弟子，还有那万魔窟之间，你只能选择其一。你既然选择了这里，那么万魔窟就毁定了！”

李长生面上毫无异色，心里却暗暗腹诽。

对方的语声中含着奇异的天规之力，能够蛊惑人心，动摇心智。

只要李长生稍稍担忧一下万魔窟那边的局面，就会导致战意大减，意志消沉。

再进一步就会神魂虚弱，气血转衰。

这是诱天之力，可诱发一切；还有衰亡之法，让所有事物衰变。

此人已将他掌握的天规道律，融入到他的言语当中。

所以这些巨神看起来粗豪野蛮，其实一个个都坏的很，极有心机。

李长生却因身负神妄剑之故，心神极端自信，一点都不受影响。

他胸有成竹，料定万魔窟那边，一定会安然无恙。

李长生继续寻觅着那声音的源头，还有这位不周山次席战帅的真身所在。

就在须臾之后，他的眼中忽然闪现出一抹异样。

李长生眼前的虚空忽然距离扭曲，高达九千二百丈的距离，被他缩到一尺之距。

当李长生跨过去的时候，恰好望见一头本该身高一百四十余丈高的巨灵正半蹲在地上，借助周围将士的身高遮蔽身影。

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双方间就蓦然爆出‘锵’的一声金属重鸣，虚空中火花四射，罡力爆卷。

周围至少三百多名巨灵将士被他们散出的剑气与罡力摧毁，地面则沉陷出一个深达三十余丈，广达百丈的巨大深坑。天空中更是爆出了一个巨大的蘑孤云团。

李长生的身躯爆发，在空中一直滑退二百余丈，撞碎了足足二十七头巨灵的身躯，这才重新立稳。

不过这时候，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对手已经不知去向。

那位不周山次席战帅，战力强达超品的巨灵，此时竟已化作一团青光，再次藏入到万军当中。

李长生顿觉胸膛一闷。

他继续扫望周边，神念继续搜索：“阁下畏畏缩缩，藏头露尾，也配称超品？配称战帅？你们不周山都是似这样的无胆鼠辈吗？”

那人却丝毫都不以为耻，语声平静道：“些许虚名，何足在意？保住性命才是最紧要的。你拿着那把神妄剑，整个不周山上下，除吾皇之外没人是你的对手。我没必要为争一时高下，丢掉自己的性命。”

——关键是巨灵一族聚集众力的血脉秘法‘凝血聚脉’，在李长生面前完全没有用处。

‘凝血聚脉’很难维持绝对的平衡，绝对的融合，在李长生面前也就脆弱不堪。

李长生也很无奈。

“你这杂碎，倒是极有自知之明。”

他略有些不甘的抹了抹唇角旁的一抹血痕，忖道这头巨灵的脸皮厚度，可能还在他与建元帝之上。

李长生随后又冒着被无数巨灵射手攒射的风险浮空而起，到了十丈高处。

当他看着周围那无穷无尽的魁梧巨人，黑压压看不到止境的巨灵大军，心内更增无奈。

——实在太多了，杀不甚杀！

平天剑可让他所向无敌，万军辟易，却无法一力应对此间的数百万巨灵大军。

这样鏖战下去，只怕还真会如了这些巨灵的意，被他们生生的磨死，就如昔日的血睚刀君。

唯有睚眦刀——

李长生不由侧过头，看向了南面。

此时的楚希声，应该已经进入万魔窟。

不知他那师侄，何时才能过来?

这次的劫数，不但万魔窟需要师侄他出手化解，此间的数百万巨神大军，也需他一力镇压。

唯有师侄的‘神意触死刀’，可以让巨灵的兵力优势变得毫无意义。

而今的楚师侄，或能在他们的帮助下，展现昔日血睚刀君全盛时半成的风采！

即便是这半成，也足以让他无敌于北方战场！

※※※※

此时的楚希声，确已踏入到了万魔窟的内部。

这里面的窟道阴森幽暗，百折千回，四通八达，宛如迷宫。

不过血睚神刀对这里却很熟悉。

楚希声在刀灵指引下快速穿行，将沿途那些煞灵妖魔视如无物。

他的神意过处，这些因万魔窟的强大血煞与神灵异力而滋生的存在，全都蒸发散化，化作一缕缕黑气消散于天地之间。

大约小半刻时间之后，楚希声来到了洞窟内的一座巨大空间。

这里的长宽都达两千丈，高也有百丈之巨。

四壁与穹顶仿佛刀斧削凿而成，非常光滑，整体仿佛一座巨大的殿堂。

中央则是一片血色深渊，下方血潮汹涌，距离窟口已经不足三十丈，还有无数的妖魔从内飞出，成群结队，前赴后继的扑向窟口。

素封刀则坐镇于窟口之上，她操控八口银白色的半月弯刀，化作刀刃风暴，水泼不入，针插不进，斩杀着试图闯出窟口的一切妖魔之属。

楚希声选择的通道正是中央渊井。

“你来了？”

就在楚希声接近中央渊井八十里内，素封刀就已经感应到他的身影。

不过他还是等到楚希声踏入到这座地下殿堂，这才抬起眼，转目看了过来。

“看来你是真的修成了神意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