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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待他前脚进了书房内,后脚便有人从外面将两扇门合上了。
“坐。”坐在那里喝茶的镇国公语气很随意。
所以,统共就他们三个人谈?
也不请个军师或见证之人什么的?
明御史努力让自己适应了眼前的情形,未有急着落座,而是先取出了一封折子来,奉到镇国公面前:“此乃此次下官奉命前来议和的诚意,还请将军过目。若将军自认有不妥之处,可再与下官细商。若将军自有打算,下官亦愿闻其详。”
他还自称一句下官,便是还承认镇国公在朝中的身份。
既是议和,自然是要和气一些。
然而镇国公只扫了一眼他手中之物,并未去接,淡声道:“不必了。”
明御史听得一怔。
不必了……是何意?
是看也不必看了,全部都同意?
还是……
他正斟酌着出言试探时,只听老人已经很明确地表了态:“老夫绝不会答应议和之事,明御史也不必多费口舌。”
明御史彻底懵了。
虽想过有可能会谈不拢,可这……还没开始谈呢!
他准备的那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愣是一个字还没说呢!
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抬起头再看老人脸上没得商量的神色,明御史心底疑窦丛生,直言问道:“既国公心意已决,又为何请下官来此议和?”
正如此前在祁城时所预料的那样,这其中必有蹊跷。
“不这么说,怎能请得来明御史。”镇国公道:“此番实则是另有要事想请明御史相帮——”
相帮?
明御史微一皱眉。
不同意议和,那便是立场对立,怎请人帮忙竟还请到他的头上来了?
“此事须得慢慢道来,明御史既来了,一时半刻便也走不了,还请坐下说话吧。”书案后的女孩子写好了信,搁下笔语气客气地道。
只是这客气怎么听怎么有些威胁的意思……
明御史按下心中揣测,暂时坐了下来。
先听一听对方这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晚辈需进京一趟,想求得明御史从中帮忙。”许明意开门见山地道。
进京?
明御史眉毛一抖。
这个时候进京?
虽说是个小姑娘,但断也不可能是进城去溜达玩儿的!
这不是摆明了要进京生事吗?他又不是傻子!
向来性子不算好的明御史冷笑着问道:“许姑娘为何会觉得明某有可能会答应此事?”
“因为在晚辈看来,明大人是识大义者。”女孩子神态认真:“至于答应与否,明御史可以先听罢晚辈接下来之言,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明御史无声冷笑。
便是小姑娘说出花儿来,他身为朝廷命官也断无可能会答应如此荒唐的要求!
“此番晚辈入京,是为了还十八年前的诸多旧事一个真相于天下人。”
十八年前?
明御史微微皱眉。
如今是庆明十八年……
君王更替之年,自然是有许多大事发生。
可小姑娘口中的“真相”又是何意?
女孩子的声音很快再次响起——
“明御史可曾想过当年先皇并非病逝,而是为当今皇帝暗中加害?”
明御史眼神大变:“……许姑娘可莫要妄言!”
“并非妄言,也非是污蔑或揣测。”许明意道:“兵部尚书纪大人,以及当年的知情者乔必应乔太医,皆可证明此事。”
明御史纵然不信,然而还是顺着她的话快速地思索起来。
纪修……
当年储君未立时,纪修便是拥护当今陛下的最大助力,若说当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那此人必然就是除夏廷贞之外知晓最多的一个……
可,乔必应?
明御史紧紧皱着眉,脑海中浮现了一道极模糊的人影来。
他对此人依稀有些印象在,当年初入京中,谢定宁生了场怪病,终日腹痛难忍,疑是绞肠痧,遍寻名医无用之下,正是此人出手医好了她。
乔必应也因此事为先皇赏识,入了太医署。
可是——“乔太医分明早已随先皇一同去了,又要如何证明?许姑娘话中错漏未免太多。”
“乔太医当年是假死。”许明意道:“十八年前,他便察觉到了先皇病故的蹊跷,后来,新皇以他妻儿性命作为要挟,迫他在先燕王妃膳食中做了手脚,从而害得前燕王妃难产而亡——事后,为将此事掩盖,新皇便逼他假死消失于人前。”
话不算长,其内的信息却叫明御史应接不暇。
乔必应是假死?
先燕王妃难产一尸两命,竟是为乔必应……不,为当今陛下所害?!
“这些许姑娘又是如何得知的?”明御史尽量镇定地问。
“乔太医还活着,如今被我藏在了暗处,这些皆是他亲口所认。这些年来他一直被皇帝囚禁着,双腿亦被斩断,因想保全妻儿却只能受皇帝驱使。此前我祖父在东元城所中之毒,便是他奉皇帝之命所配制。”
又是一句信息颇多的话。
明御史心中翻腾着。
“我祖父此前并无造反之心,他远在东元城与异族交战之际,皇帝安坐于京中却谋划要毒杀功臣——”许明意看着明御史,反问道:“无过尚且要死,试问明御史一句,这所谓议和的提议,我们当真可以答应吗?”
“……”明御史握紧了手指。
他主张求和的初衷,是为天下而虑,不愿生战火……
若说将诸事考虑得面面俱到,他承认,他的确不曾做到。
这一点,他理应要感到惭愧。
但天下苍生,总该是摆在头一位的。
“晚辈明白明御史的求和之心,并非是为了朝廷和皇帝,而是为天下为大局——”
明御史有些怔怔地抬头看向书案后身形端正的少女。
这句话从一个小姑娘口中说出来,他很意外。
“可明御史是否细思过,许家军答应议和也好,甚至彻底消失也罢,都不能阻止战祸发生。因为只要有皇帝在一日,他无休止的猜疑和赶尽杀绝,便势必会遭到反抗与反噬。当下诸多乱事,便是他种下的恶果。这桩桩件件祸事的根源,究竟是在于反抗者,还是在于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明御史难道当真看不清吗?”
听得这一问,明御史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回答。
“可我要如何相信你话中真假——”半晌之后,明御史复才开口:“你声称先皇是为陛下所害,可先皇当初并非猝逝,临至驾崩之前尚且还算神思清醒,若果真有异样在,先皇自身又岂会毫无察觉?依我对先皇的了解,他纵然为彼时大局稳固而着虑,却也断无可能会没有丝毫应对……”
“明御史倒果真了解先皇。”许明意道:“先皇的确极有可能暗中留有一道遗诏在——”
明御史眼神一震:……遗诏?!
“此物之前多半就在敬容长公主手中,长公主殿下也因此招来过杀身之祸。当初行刺殿下的那名面首,便是皇帝安插在殿下身边的眼线。”许明意大致将因果说明。
明御史却因震惊而猛地站起了身来。
“你是说……他想杀定宁?!”
许明意愕然而困惑。
定……定宁?
就,还挺亲近的?
一直只坐在那里喝茶盘核桃的镇国公,也撩起眼皮看向了站起身的明御史——方才听到皇帝弑君时,也没见他有这么大反应?
明御史自觉失态,遂又坐了回去,但心中和眼底的狂澜却压制不住,声音亦起伏波动着:“许姑娘此言可有证据吗?”
“明御史若不信,来日时机成熟时,可以同长公主殿下亲自求证。”
毕竟听着这称呼,似乎是熟人来着。
又道:“若非如此,殿下也不至于长久以来皆以失忆痴傻示人了。且那道遗诏也已被殿下借机交给皇帝了,否则怕是还不足以保全长公主府。”
明御史脑中一阵轰鸣。
“许姑娘之意……”
是指殿下并非是患了失忆症吗?!
都是装出来的?!
那……
那她还拿苹果砸他,还坐在墙头同他闲谈,还给他葡萄吃!
还叮嘱他要多长头发呢!
既是清醒的,那她这是……
明御史很快制止了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
这些都不是当下最重要的!
“还有起先燕王离京之际曾遭刺杀之事,明御史当真相信那些人是紫星教众吗?紫星教恨不得大庆越乱越好,为何反倒要替皇帝除去燕王这颗眼中钉?”
明御史沉默着。
这件事,他心中早有分辨在。
“一个弑君弑父,残害手足,于社稷无用的昏聩之人,若继续坐在那个位置上,才真正是天下之祸,其身侧追随之人则无异助纣为虐。”女孩子最后说道。
岂止……
岂止是不配继续坐在那个位置上——
若这些皆是实情,这般残暴不仁的昏君,简直死不足惜!
明御史自心底最深处泛起寒意。
他身为言官,本就有纠君王之过之职。
可如此过错,当真还能纠正吗?又当真还有纠正的必要吗?
这要是他自家人,干脆打死为算!
而皇帝暗中所为,这些年来他若说一无所查那必是骗人的。
制衡各方势力,暗中对付燕王,一些手段他都知道,可帝王之术,有时是难论对错的——从前他一直这样认为!
可当下看来,他所见识到的,不过只是微末罢了!
这哪里还是什么帝王之术?
根本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