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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平安强忍住动手的冲动,继续问他:“保护费多少钱?”
范东生说:“不贵,二百,童叟无欺。”
傅平安问:“一学期二百,还是一学年二百?”
范东生来了精神:“哥,你太瞧不起我了,我图的不是赚钱,而是校园的和谐稳定,不是一学期,也不是一学年,更不是每月每周,而是整个二中阶段,交二百,我担保没人欺负他,怎么样,厚道吧,讲究吧。”
傅平安说:“那不交的呢,你就欺负他?”
范东生说:“我从不欺负弱小的同学,那是懦夫的表现,不交钱没关系啊,我可以借钱给他,收一点点利息而已。”
傅平安冷笑:“你还放高利贷啊,东生,这两年你进步太大,我都不认识你了。”说着,拳头捏紧了,也不顾忌场合了,在学校里就要开揍。
范东生还不明所以,继续道:“没钱交保护费,又需要保护的,我借钱给他,然后保护他,这笔钱等毕业的时候再还,但是有一个豁免条件,就是考上大学可以免除债务,考不上的,嘿嘿,连本带利都得还我。”
傅平安握紧的拳头又松开了:“这么说,你还促进二中的升学率了?”
“唉,良苦用心,有谁能懂。”范东生凭栏远眺,做惆怅状,不过只维持了一分钟就憋不住了,“走,咱去抽支烟。”
“你还抽烟?”傅平安已经有气无力了,这个弟弟真是好的没学,坏的全会。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范东生叹了口气,“其实我不爱抽烟,抽烟有害健康,但是出来混,不得给小弟们发烟么,身上不带一包好烟怎么当老大,走吧,哥,你别装,在部队哪能不抽烟。”
傅平安也感觉自己太装了,真跟家长似的了,必须放下姿态,才能更好的教育弟弟,于是跟着范东生去了小树林,正要点烟,忽然听到脚步声,上课时间来小树林的人,不是学校教职员工,就是逃课的学生,傅平安定睛看去,正是王天一的几个狗腿子,上着课就溜出来抽烟了,也是够嚣张了,那几个少年也看到了小树林中的兄弟俩,齐刷刷扭头就走,如同伪军见了八路。
“站住。”范东生喊了一声,那几个家伙当真就站住不敢动了,范东生走过去挨个摸他们身上,搜出烟来装自己身上,搜出钱来也揣兜里,完了说道:“觉得老子被开除了,你们就炸翅了?做什么梦呢,老子不上学了正好,天天在学校门口堵你们,看你们还狂不,妈的,王天一老子都照揍,还差你们几个?”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抽那几个家伙的嘴巴子,没人敢反抗,就这样低着头任由范东生霸凌,傅平安默默看着,他并不打算制止,校园是个弱肉强食的动物世界,少年就像幼畜一样,不懂道理,只懂牙齿和爪子的锋利程度,这几个家伙霸凌其他同学,活该受到更强者的霸凌,范东生的存在,是有着教育意义的。
“滚吧。”范东生玩够了,骂了一声,似乎想起傅平安还在一旁,赶紧又加了一句,“都给我滚回去上课。”
撵走了几个不良少年,范东生拿着抢来的中华烟回来献宝:“抽这个,好烟,多了老哥,倪老师以前不是你的班主任么,你听说过她以前的事儿么,火凤凰,唉呀妈呀这外号老带劲了。”
在傅平安印象中,倪老师是个戴着黑框大眼镜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和火凤凰这三个字一点关系也沾不上,到底她有着怎样的故事呢,中午大概就能知道了。
……
中午,倪老师请两兄弟在学校附近的小饭店吃饭,范东生口无遮拦的直接问道:“倪老师,火凤凰这个名头是怎么来的,给我们科普一下呗。”
倪老师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不过既然说到这岔,就简单讲一下,我上高中的年代,比现在差远了,老师都能在课堂上抽烟的,别说学生之间的霸凌很常见,就是老师也经常殴打和体罚学生,家长不但不管,还跟着叫好呢。”
范东生倒吸一口凉气,很庆幸自己晚生了十年。
倪老师接着说:“这只是大环境,那个年代的老师们素质也不高,除了体罚不会别的教育方法,这个是可以理解的,都是为了孩子好嘛,但是有些老师是披着羊皮的狼,我们学校一个中年老师,利用教师的身份,猥亵了好几个女生,没人敢报案,也不敢告诉家长。”
“所以你把他砍了?”范东生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和钦佩,“老师好样的!”
“是的,我把他砍了,后果很严重,我被学校开除了,家里赔了很多钱,但是禽兽老师没有受到任何责罚,学校不相信我说的, 那些女生也不敢站出来作证,于是我就辍学了,后来被送到淮门工读学校上学,就是树人中学的前身。”
“工读学校是什么东西?”范东生很好奇,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
“就是少管所的简版。”倪老师说,“专门收容轻微犯罪的青少年,比劳动教养要好一点,半工半读,管理严格,我是工读学校转型后的第一批学生,也是第一个考上大学,现在工读学校这个称呼已经不存在了,你们也不用担心被贴上标签,树人中学是一所非常好的高中,这个我可以打包票。”
傅平安表态:“倪老师,我相信你,我和东生去转去树人。”
吃完了饭,范东生还是忍不住问道:“最后那个禽兽老师什么下场?”
倪老师说:“哦,后来他又故伎重演,可是被侵害女生的舅舅是公安局长,于是事发,很快判了死刑,估计现在坟头上草老高了。”
……
如今傅平安已经是大人,教育弟弟的责任交给他了,范东和傅冬梅对转学都没意见,只是听到工读学校的名头有些发怵,在他们年轻的时候,工读学校臭名远扬,恶名昭著,简直就是妖魔鬼怪的集散地,人渣的批发中心。
范东是六零后,对工读学校的印象非常深刻,八十年代初的社会治安非常恶劣,随时而来的酷烈的严打行动,偷看女厕所都能判死刑,在被枪毙的罪犯中有不少就是工读学校毕业的,这个学历等同于前科,在社会上也很难立足,后来工读学校就停办了,直到十几年后,社会办学兴起,才重新开起来,改头换面,成了民营中学。
不过对于树人中学这个名字,范东和傅冬梅都没听过,傅冬梅最关心的是学费多少,得知学费不比二中高的时候长出一口气,得知需要住校且没有额外费用后又松了一口气,家里少两个能吃的大小伙子,她只需要做两个人的饭,压力小了很多,这个树人中学,可以上。
兄弟俩背着书包,提着行李,先乘坐城际长途车来到距离城区二十公里外的镇上,然后打了一辆三蹦子去树人中学,县乡公路上尘土飞扬,沿途能看到不同的道路指示牌,通往戒毒所的,通往淮门监狱的,通往看守所的,再就是通往树人中学的,可以想象当年三位一体,淮门的各类坏人都是往这儿送的。
开三蹦子的师傅迎着风叼着烟,大声问道:“上学啊?”
“对,上学。”傅平安说。
“不是父母送过来的,我还是头回见。”师傅说,“给你留个名片,用车打我电话。”
“好嘞……用车干嘛,回城?”傅平安接过印刷劣质的名片,有些不解。
“相信我,用得着,比如受不了想逃学,一个电话,风里雨里,我接你。”师傅挤眉弄眼,似乎预示着什么。
范东生心里开始打鼓,如果不是哥哥在,他都想改主意了。
三蹦子穿过一片树林,树人中学就在前面,这地势,这气氛,这黑漆漆的大铁门和岗楼,明明就是一座监狱。
兄弟俩站在树人中学门口,如同巴士底狱前的巴黎市民,惶恐而畏惧,拉着电网的大墙内隐约传来跑步的声音和口号声,在范东生心里更加坐实了监狱的形象,但在傅平安听来,却仿佛回到了部队。
大铁门上有摄像头,门卫室的人打开一扇小门,请他们进去,学校占地颇广,不但有标准的四百米跑道,还有一个部队使用的四百米障碍赛场,看到熟悉的器材,傅平安热血沸腾起来。
一队学生迎面跑来,一色的寸头,87式迷彩服,他们目不斜视的从两兄弟面前跑过,口号震耳欲聋:“一二三四!”
“全他妈男生……”范东生发现了其中的奥妙,普通学校男女比例基本上是平衡的,而这里只看到男生,什么树人中学,简直就是个兵营、监狱、和尚庙。
跟在队伍后面的体育老师膀大腰圆,三月初的天气还很冷,只穿了件单薄的T恤,露出结实的肌肉,冷冷看了范东生一眼,目光阴森让他不寒而栗。
“哥,我觉得不对劲,有些坏人打着治疗网瘾的名头开训练营,实行所谓的军事化管理,就是这个调调,教官就是打手,不服就打,打怕了为止,倪老师和咱们是不是有仇啊,推荐这个学校,要不咱走吧,打个电话叫三蹦子过来接咱。”范东生一路嘀咕着,转眼来到学校行政楼前。
门前竖着一块花岗岩,上面刻着两行字:十年树木,百年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