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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黑暗的雪原中,响起两声乌鸦的呱呱声。
杨光第放下手,紧张的听着周围的动静,眼神扫视着地平线上模糊的山林轮廓。这里在三十里铺以南五里,但并不是真正的山林,而只是一个两丈高的土坡,当地人称为牤牛山,也叫金牛山,南北东西各长半里,春夏时坡上树林枝繁叶茂,
又距离驿路很近,利于藏身和摆脱追踪,常有打劫的绿林好汉在这里短暂盘踞。
此山处于三十里铺和教场铺之间,是附近少有的可以埋伏的位置,陈如烈就是计划在此伏击清军辎重车队,同时也是游骑兵的第二集结点。
一片昏暗之中,杨光第难以判断安庆骑兵是否到达,也无法发现可能潜伏在附近的游骑兵,只能冒险用鸦鸣联络。如果没有游骑兵接应,杨光第仍有一个预案,就是越过驿路,到相对安全的东侧去,然后想办法返回铜城驿,或者前往山区,这个预案最大的威胁是没有足够的
食物。
只能凭运气看能找到什么吃的,其次就是白天在野外被清军骑兵发现。
西侧仍有火光,附近比较安静,杨光第觉得,被清军确定了位置,陈如烈不会继续伏击计划,牤牛山有接应的可能很小。
即便早有预计,杨光第仍掩不住失望,此时快要天亮,杨光第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快要冻麻的双脚,准备继续往东走。
他必须在天亮前越过驿路,尽量往东侧的远处走,以免被巡路的敌人发现。
呱一声鸦鸣,杨光第赶紧蹲下,紧接着又是两声,正是游骑兵的两呼三应,心头猛烈的跳动几下。杨光第在原地安静的听了片刻,周围没有什么异常,他深呼吸一口,向着鸦鸣的方向潜行过去,杨光第尽量放轻步子,脚踩在雪地中仍嘎吱嘎吱的响,在空寂的
雪原中仍那样刺耳。
距离逐渐接近,按照条例本来还应该呼应一次,但前方已经出现一个人影,杨光第下意识的哎了一声。
对面一个声音喊道,“杨光第?”
他听出是满达儿的口音,心头一阵激动,他从未觉得满达儿那怪异的口音如此动听。
“满,达儿。”
杨光第低声喊回去,那边有一声低低的欢叫,杨光第已经能看到四个人影,还有两匹马的轮廓,当下加快脚步走到跟前。
最前面的是满达儿,他抓住杨光第的手臂低声欢叫,比杨光第还要兴奋,后面是旗总和标枪手,最后是秦九泽。
众人见面都很高兴,旗总对着杨光第肩膀连拍几下。
杨光第对着他道,“旗总你们没和陈千总汇合?”
旗总的声调还很沉稳,“没去,有个双马的鞑子一直跟着我们,那鞑子射箭奇准,途中杀了咱们两个人。”
杨光第忍不住插话道,“落马的两个也被他杀了。”
几人沉默了片刻,旗总才又说道,“几次甩掉又被他跟上来,不敢往陈千总那边去。”
秦九泽的声音道,“陈千总那边被其他鞑子缠上了,一路火光跟着过去,这周遭都是鞑子,露了行踪就只能撤走,定然不会往这边来。”旗总赞同道,“应是不会来了,昨晚这伙鞑子或许都是巴牙喇,确实精悍。我和满达儿的马中了不少箭,都死在路上了,咱们只能把马轮流骑,刚到这里半个时辰
。”
满达儿指指后面道,“都是秦叔说许是你在北边点火,要等一下看有没人来,竟真等着你了。”
杨光第看着秦九泽的影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秦九泽低沉的声音缓缓道,“天马上亮了,得快些赶路。”几人往东看去,天际已出现了一丝光亮,周围开始逐渐清晰,这对他们却并非好消息,清军在这一带占据绝对优势,他们五个人又只有两匹马,一旦在白天被发
现,就很难摆脱敌人。
杨光第赶紧应了一声,他走到秦九泽身边道,“秦叔,那最后咋摆脱那双马鞑子的?”
旗总往前走了一步道,“老秦也射杀他一匹马……”
身后的树林间突然嘣一声脆响,一道黑影闪电般穿出交错的树枝,准确的扎在旗总的咽喉,旗总仰天摔倒。
众人慌乱的分散,躲到附近大的树干背后。
杨光第贴在树干上,看到满达儿拉到了旗总的脚,将他拖到一棵树干后面隐蔽。
旗总的咽喉插着一支轻箭,他的手捂在箭杆位置,两眼睁得大大的直瞪着天空,两只脚不停的在地面蹬踏。
秦九泽的声音响起,“别动弹,吐气,把气吐出来!”
地上的旗总身体僵硬,略微侧了一下身体又停顿下来,脸上青筋暴起,表情颇为狰狞,显然吐气对他并非易事。如果吐不出来这口气,只能活活憋死。杨光第只感觉一片茫然,是陈旗总一路带着他进了游骑兵,带着他考核通过,又带着他打仗,陈旗总关照旗队所有人,即便是最危险的时候,杨光第也从未想过
陈旗总会战死。
突然哇一声,旗总的身体猛地舒展了一下,他艰难的吐出一口气,面容顿时舒缓下来,双腿也不再乱蹬,仰躺着短促的喘气。
看到旗总不会丧命,杨光第自己仿佛也活了过来,他的反应又灵敏起来,探头往牤牛山中看去,视野中全是参差的树干和枝丫,看不到敌人的踪迹。
“满达儿,箭,给我箭。”
满达儿护着旗总,听了从箭插中抽出两根轻箭,朝着杨光第扔过来。
“是那个双马鞑子。”标枪游骑的声音传来。
杨光第低声道,“秦叔,那鞑子在哪里?”
秦九泽没有回应,四人蹲在树干后,各自小心的观察着,杨光第探头出去,在晨曦中扫视那片模糊的山林。
牤牛山上斑驳的树木枝干在白色的雪地中交错,晨曦的微光正从东方亮起,穿过这片空寂的树林,林间连一片雪花都没有飘动。
耳边传来旗总嗬嗬的艰难呼吸声,虽然还在寒夜,杨光第的额头却已经冒出冷汗,在他的的眼中,这片山林危机四伏,不知从何处就会飞出一支夺命的箭来。
杨光第朝着秦九泽那边低声喊道,“秦叔,怎么和他打?”
“不要慌,先找着他在何处。”
秦九泽蹲在地上,安静的观察着山林,杨光第知道那鞑子箭法奇准,确实不能冒失,否则再多一个伤员,他们五人就很难继续逃脱。
但是不解决这个鞑子,他们根本就无法离开牤牛山,天亮之后驿路上清军往来,这个鞑子很容易就能招来援军,到时同样全军覆灭。
现在首要是要确定那鞑子的位置,否则无法发挥人数优势,秦九泽也是在观察那鞑子的位置。
正在焦虑间,杨光第突然抬起头,他朝着秦九泽道,“秦叔,这鞑子是如何来的?”
“自然是骑马来的。”秦九泽说到此处停下来看向杨光第,“马定是留在靠驿路一边,他的马死了一匹,只剩下这一匹。”满达儿和标枪游骑都看过来,他们都知道秦九泽说的意思,马匹虽然多,但每个骑手都有自己固定的坐骑,如果只是骑乘区别不大,但用于作战就全然不同了,
一般都是长期磨炼出来默契,只需要轻微动作就能体会骑手的心意,不是短时间能取代的,没有哪个骑手愿意轻易换马。这个鞑子有双马,杨光第亲眼看过,空马甚至不需要牵着,就能自行跟随,现在他双马已经损失一匹,无论剩下的是哪一匹,对他都极为珍贵,绝非寻常战马能
代替的。
杨光第爬到旗总身边,摸到了他鞓带上的飞斧,一把抽了出来,又取了旗总的腰刀,将自己重新武装起来。
“看到地方一起上。”秦九泽俯下身体,对杨光第做个手势,示意他往左,满达儿则往右潜去。杨光第低头看看旗总,旗总艰难的呼吸着,但仍鼓励的微微点头,杨光第拍拍旗总的肩膀,低下身子往左走了几步,等待那鞑子暴露后一起围攻,只要凑到跟前
,就算那鞑子是清军的前锋兵,也不可能同时应付四名游骑兵的拼死攻击。
几人准备完毕,秦九泽开口用蒙语高声说了两句,右侧的满达儿应了一声。杨光第知道他们说的内容,是要去寻那鞑子的坐骑,因为这山林中枝丫密集,马匹怕伤头眼,不可能进入林中,肯定在不远的山林边缘,他们怕那鞑子听不懂汉
语,专门用蒙语对话,逼迫那鞑子现身。
林中安静片刻,突然嘣一声响,一支箭穿过树林,刮动沿途树枝上的雪粉纷飞,穿出林间后直飞向其中一匹坐骑的肩胛,马惨嘶一声,扭头朝着西面原野跑了。这个鞑子方才显然是打算困住几个游骑兵,剿灭他们之后俘获两匹战马,现在则改变了计划,将他们的战马射伤或赶走,这样几个游骑兵步行也跑不远,他就可
以回去带走自己的战马,天亮后继续追杀。
晨曦的微光中,杨光第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只听秦九泽的声音大喊道,“上!”四人同时从树后闪出,杨光第踏着林间的积雪朝那黑影急奔,右侧传来弓弦震动声,前方的身影晃动一下,然后又停顿下来,杨光第跑动中完全看不清楚,只是
直觉那鞑子在瞄准自己,猛地往右边一棵树干后转去。
前方一声震响,只听咔嚓一声响,雪粉漫天飞舞,一道黑影擦着树干飞过,接着半截树枝穿出雪雾。
由于他的转向,那鞑子仓促瞄准,但准头依然惊人,若不是射中了树枝,很可能直接命中杨光第,杨光第顾不得害怕,他已经接近到二十步。
右侧有一个身影更快,标枪游骑已跑到前方,那黑影扭头往南跑动,脚后跟带起一片片雪花。
四人朝着那黑影包夹,右侧一声弓弦响,那黑影停顿了一下,杨光第憋着一口气飞快的奔跑,晃动的视野中,那鞑子的身影在参差的林木间时隐时现。呼一声响,器械划破空气的声音,杨光第刚好转过一根树干,一支标枪朝着那黑影飞去,黑影一个矮身,标枪从头上旋转而过,嘭一声扎中一截横斜的树枝,树
枝剧烈的抖动,上的积雪漫天飞舞。杨光第不及多想,预判那鞑子要起身,跑动中将飞斧猛地抛出,那鞑子却根本没有起身,矮着身子用脚在前方树干上一蹬,改变方向朝着东面更茂密的林间窜去
,杨光第的飞斧消失在那片雪雾中。
那鞑子提起了速度,在积雪的林间仍纵跳如飞,并不停的变换着方向,杨光第连取弓都来不及,脚步一点也不敢减慢。
“停下。”
秦九泽的声音响起,杨光第停住脚步,就这么短短的片刻,那鞑子已经远去,林木之间偶尔能看到他的身形闪过。四人相距不远,都粗重的呼吸着,众人都没想到那鞑子在积雪的林间能如此迅速的移动,如果再追下去,几人的体力很快将区分出速度,便失去了围攻的优势,
反而会被那鞑子各个击破。
杨光第和那标枪游骑隔得最近,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眼中既有懊恼又有恐惧,方才的机会没有杀死那个鞑子,将在天亮后留下一个巨大的隐患。
秦九泽低声道,“赶紧走。”
杨光第看着那鞑子的方向,“咱们只有一匹马,这鞑子白天会不会继续跟踪咱们。”
秦九泽眼睛眯了眯,白天会在雪地中留下明显的踪迹,又只有一匹马,必定行动缓慢,是跑不过那鞑子的。
“他只要一个人,如果要跟着我们,就没法去召集人手,咱们赶紧过驿路。”秦九泽说罢扭头就走,其他三人跟在身后出了树林,几人先带着旗总和马匹远离树林,然后秦九泽和满达儿一起,将旗总咽喉暴露的箭杆掰断一截,以免那箭支
晃动扩大伤口。
掰断箭杆的时候,旗总满脸涨得通红,差点又没喘过气来,好在他的伤口出血并不多,他一声不吭,只是艰难的呼吸着。
然后几人将地上的旗总架上坐骑,几人一边用力,一边紧张的看着他,如果旗总骑不稳马,这里几个人是无法带他走的。
旗总挣扎了几下,歪斜着趴在马背上,左手死死抓住了马鞍。杨光第舒一口气,此时东方已经现出鱼肚白,不远处就是驿路,秦九泽挥挥手,满达儿牵着马,几人向着微明的东方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