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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雨花台,冬天的乱葬岗子更显寂寥,枯树上几支寒鸦呀呀的叫着,几朵萧瑟的白色纸花在地上打着旋,监狱中瘐毙的犯人,街上冻死的乞丐,还有偷汉子自杀不能进祖坟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葬在这里。
到处是此起彼伏的小坟头,几只野狗瞪着通红的眼睛瞅着这边,地上摆着柴火垛,垛子上码着七具尸体,这是战死的西凉好汉们,他们的尸被战友们抢了回去,现在正在进行火化仪式。
虽然讲究入土为安,但是西凉军中的传统却是火化,战士们纵横千里,随时面临战死的危险,虽说青山处处埋忠骨,但魂归故里还是必要的,所以军中规定战死者焚化,用陶罐将骨灰盛着,带回家乡安葬。
这七名军统司士兵的尸是被抢回来的,有几人被御林军大刀斩成了两段,收拾遗体的人都忍不住落泪,现在遗体都被整理完毕,换上了新衣服,随身物品放在一旁,元封亲自前来送别他们。
身处大周京城,自然不能列队鸣枪,一行人只能默默地送别袍泽,几坛子灯油浇到木柴上,叶唐亲自拿着火把点燃了柴火垛,火焰腾空而起,烧灼着战士们的遗体,烈火熊熊,一股人肉烧焦的味道在空中弥漫,远处的野狗们又躁动起来。
望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在火焰中逐渐扭曲,消失,元封心中愤懑不已,慈不掌兵,身为统兵之人本不会为了士兵的牺牲而过分难过,但以往那些牺牲都是在战场之上,象如今一般被人陷害,被人无端攻击的情形怎么不让人恼怒。
干柴加上火油,火焰猛烈,天依旧是阴沉沉的,几朵东西漂在脸上,是夹杂着灰烬的小雪,江南的雪不像西北那样气势恢宏,而是淡淡的,轻轻的,就像是仙女随意撒下的花瓣一般。
荒郊野外,无人问津,一队人默默地送别着战友,忽然一骑飞奔而来,正是王金标,马鞍子前面还坐着元封的小马童草根。
“当家的,出事了。”王金标神色肃然,但并不慌张,多年的历练让这个老兵油子养成了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气度。
封连头也没回,和御林军都干上了,不出事反倒奇怪,出事却是正常的。
“官军出动,把陕甘总督进京送礼的人全抓了,周尚书借给咱们的院子也给封了,要不是草根机灵,藏在马棚草垛里,也得给逮了去。”
“那路人马干的?”
“京畿宿卫军。”
既然对方已经动用宿卫军,说明斗争已经由暗转明,这毕竟是人家的地面,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更何况自己面对的是皇家,元封沉吟片刻,道:“叶唐,你带人躲进馆驿,他们还不敢动使团。”
“遵命。”叶唐低头拱手,忽然醒悟过来:“当家的,您打算自己干?”
元封点点头,叶唐急了:“当家的,让我们帮您吧。“
“不用,一群人目标太大,再说,我只是去打探消息,你们不必惊慌。”
“可是这样实在太危险了,京城到处是龙潭虎**啊。”
元封微微一笑:“叶唐,你见过我动手么?”
这下叶唐无话可说了,上次被御林军偷袭,若不是元封殿后掩护,他们军统司早就全军覆没了,这位主公是靠什么家的?靠得是能打能拼,那可是比卓立格图还猛的猛将,军统司的人跟着帮衬,纯粹是帮倒忙。
……
深夜,户部尚书周子卿的宅邸内,后院书房的灯依旧亮着,那是周大人在连夜批阅公文,小雪已经下了几个时辰了,但地上依然没有积雪,只是屋顶上,灌木丛上有些薄薄的积雪,几只腊梅在雪中悄悄开放,元封一袭白衣蹲在假山之上,倒显得有些突兀了,江南的雪,实在太小了。
元封已经呆了一个时辰了,期间并未现尚书府内有强大的气息存在,夜已经深了,连给老爷送热汤的小厮也被打去睡觉了,元封这才从假山上跳了下来。
落地砰的一声轻响,惊动了周子卿,“谁”周尚书喝问道,听不到有人回应,他便披衣持剑出来查看,但见庭院之中站着一个瘦削的白衣青年,面容依稀熟悉,正是前几天来过府上的陕甘总督范良臣的家人。
周子卿的记忆力很好,凡是接触过的人都记得名字,见是元封,他收起宝剑问道:“元封,你何时来的?”
元封拱手道:“来了一阵了,不敢惊扰大人。”
周子卿点点头:“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宿卫军把你的部属全都抓了。”
元封道:“我所以来见大人,正是为了此事,我等并未做那作奸犯科之事,为何被官兵缉拿。”
周子卿道:“老夫执掌的是户部又不是刑部,你来找老夫作甚?”
“我们住的是大人借的房子,出了如此大事大人定然不会不管不问,再者说,既然是被陷害,我怎么可能去找官府要说法,被他们拿住还不屈打成招,我们死了倒没什么,牵连了范总督,周大人才是大事。”
“嗯,你也是个有心计的人,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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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书房,分宾主落座,茶水已经凉了,周子卿亲自拿了一把壶,扫了些雪花进去,放在炉子上炖着,元封帮他将炉火投开,火烧得更旺了些,屋子里也温暖了许多。
“老夫记得你,十八里堡人,芦阳县快班捕头,兼营着盐铁茶马的生意,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也算是个能人了,若不是你,范良辰也没有今日之成就。”
听了周子卿的话,元封暗暗佩服他的记忆力之好,也不解释什么,只是淡淡的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范良臣以你为使,其实是个谬误,他本以为你能帮他在京中打点关系,理清人脉,但却忽略了一点。”
“哪一点?”元封心中一动,以为周子卿洞悉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你为人太过耿直,或许这种性格和羌人打交道会有优势,但是在大周京城却行不通,这样的人不是碰壁就是被人阴,我的话你明白么?”
元封道:“我明白了,周大人,您也知道这是陷害。”
“五日前,太子车驾在皇宫外遇刺,据说刺客来自西北,你不要说这件事你不知情。”
“这件事和我们无关,我们是被栽赃的,而唯一的知情者,詹事府洗马罗天强已经死了,我来找周大人,就是想请教,是谁在害我们。”
周子卿无奈的笑了笑:“我只是户部尚书,一介文官,并不参与那些斗争,到底是谁害你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宿卫军中有太子的人,而太子又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明白了,多谢周大人,告辞了。”元封知道从周子卿这里得不到太多情报了,便起身告辞。
……
回来的路上,元封仔细想了周子卿的话,或许自己一直都在误判,对方根本不是冲着范良臣来的,而是直接对付自己,这样一想问题就简单多了,自己久在西北,京城可没有什么仇家,唯一的线索是路过河南的时候杀了当地一个恶霸,难道是这个原因?
回到馆驿,元封立刻将草根叫来询问:“草根,你可知道刘坏水为什么那么坏?”
“知道,刘坏人家有靠山,连知县老爷都怕他。”草根年龄不大,倒是挺机灵的。
“那他的靠山是谁,你知道么?”
“全县人都知道,刘坏水的叔叔是京里的刘公公。”
“公公?”
“嗯,刘公公,比知县老爷,知府老爷都要大的大官。”
恍然大悟,搞了半天是小人作祟,怪不得盯紧陕甘总督的部属,原来是想替自家侄子报仇,身为皇宫内廷走狗,自然无法亲自动手,所以只能栽赃嫁祸,把谋刺太子的罪名加在自己身上,这些阉人,当真狠毒。
能联系上詹事府的人,能知道太子的具体行程,能调动一批人马,说明这个太监很可能在东宫供职,身份不会太低,心念一转,继续问道:“草根,你知道这个刘公公的名字么?”
“不知道。”
一个小孩子不可能知道的那么多,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
皇城根,凄风冷雨,昨天的小雪下到今天已经变成了雨加雪,清冷清冷的天,冻得人直流清水鼻涕,午门前负责守卫的御林军们缩在木板子搭建的小房子里,烤着火,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外面是空荡荡的广场,太庙和社稷坛分布左右,青石条铺就的广场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无边的冷雨,到了这个时间,递牌子进宫的大臣也不会来了,出外办事的宫人也差不多该回了,再过一阵子就该换岗了,就能回家守着老婆孩子吃酒去了,这鬼天气,都快过年了怎么也不放个晴天。
又过了一阵子,天色更黑了,交班的伙计们也来了,正交接着,忽然一辆驴车逶迤而来,御林军们看看车头插的小旗子,不禁骂道:“御膳房的这帮狗才,到这个点才回来,肯定在外面没少吃孝敬,灌黄汤。”
不多时,驴车来到近前,赶车的小太监脸色苍白,鼻子下面挂着两条鼻涕,身子还直哆嗦,看样子冷的够呛,几个军士围上来踢踢车轮:“小五子,海公公呢?”
“海公公喝多了,睡着了。”小太监战战兢兢的说,车内又一阵没一阵的鼾声验证着小太监的话。
“我就说了,这狗才肯定没少喝。”一个军士说着,就要过来掀帘子。
“老王,海公公正做梦娶媳妇呢,这回刚摸上床还没解裤子,就被你吵醒,他不得和你拼命。”另一个士兵调笑道。
“也是,扰人清梦,不好。”被称作老王的军士一挥手。“进去吧。”
老王却不知道,自己刚才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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