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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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肖恩前往战场的时候,玛丽紧咬牙关,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回栋沃利庄园工作的路上,她不停给自己打气。

几个月里,她通过每周从伦敦寄给塞巴斯蒂安·莱尔的《泰晤士报》了解前线消息。偶尔会有肖恩的来信,说他已经在法国,在一个叫蒙斯的地方打了一场仗。从他的来信看,他兴致高昂,跟战友相处得很好。但他的军营里也有死亡,他说有的朋友受伤了、有的死了。

偶尔玛丽会下山去看望瑞恩一家,但那还没完工的房子让她心烦意乱。自肖恩和村里的年轻男子走了后,再也没人去搭建新房。

她只有等待,等待命运最终给她的安排。

接下来的九个月,肖恩来信的次数越来越少。她每周都给他写信,问他什么时候能兑现离开时的承诺。他在写来的最后一封信里说,他将坐船回爱尔兰卫队的伦敦兵营,船期四天,他来不及在西科克下船回家一趟。玛丽在《泰晤士报》上看到,数以千计的盟军死在一个叫伊普尔的地方。

五天前,塞巴斯蒂安·莱尔离开了爱尔兰,他不是去打仗,而是去治疗他的哮喘,但也会去外交部帮忙。

乌云笼罩着栋沃利庄园,由于只有伊费林·莱尔一个人在这里,也没有客人,用不着三个用人。一个女佣被辞退,那部分工作压到玛丽头上。欧洲的局势同样让玛丽喘不过气来。

塞巴斯蒂安·莱尔回来已是十八个月后。令人欣慰的是,至少还有人伺候开饭,伊费林打起精神下楼到餐厅跟儿子一起吃饭。两天后,玛丽被叫到塞巴斯蒂安的书房。

“先生,你要见我?”玛丽走进去说。

“是的。”塞巴斯蒂安淡蓝色的眼睛看起来更深了,他疲惫不堪,外表比真实年龄大了两倍。他的红发开始脱落,玛丽想,植发也无济于事。“伦敦家里差一个女佣。我想让你去,玛丽,你觉得呢?”

玛丽看着他,有些意外:“我?去伦敦?”

“对,现在我回到这里了,这里有奥弗兰纳雷太太和每天从村里来帮忙的女佣。伦敦那边因为战争,很多女孩不是进军工厂就是做些开巴士这些本该男人干的活,很难找到女佣。我哥哥跟我打听能不能在爱尔兰找一个,你是最适合的。”

“伦敦……”玛丽深吸一口气,肖恩的兵营在那里,也许下次他会从法国回伦敦,就可以见他了。还有,这是一次机遇,她要把握住。

“我想可以,先生。我要做的事跟这里一样吗?”

“对,差不多。房子比这座大很多,过去有二十个用人。现在我们减到了十个,每个人都干活。你会有一套制服,房间是跟另一个女佣共用,每月月薪三十先令。你满意吗?”

“哇,我想是的,先生,是的。”

“好极了,玛丽,尽快告诉我你出发的时间,我好安排你去英格兰的行程。”

“好的,先生,那我现在就去。”

几天后,玛丽到山下把决定告诉肖恩的父母。毫不意外,他们不希望儿子不在家的情况下,准儿媳还要离开爱尔兰。

“但是,布丽奇特,”玛丽在厨房跟布丽奇特喝茶的时候安慰她,“我想去,这样下次他回伦敦的时候我就能见到他。”

“当然,那样当然好,但我去年到伦敦的堂兄的女儿,说那里不待见爱尔兰的女佣。你去了会受歧视,就像所有英国人都看不起爱尔兰人一样。”布丽奇特喝了一口茶。

“好像我会在乎似的!我不会管他们,你别担心。”玛丽笑着说,很镇定,眼里看不到情绪起伏。

“那跟我保证,玛丽,战争一结束,你就回来跟肖恩团聚,好吗?”布丽奇特恳求。

“你知道我一直想着肖恩。但如果我等他的时候能做点事情,为我们的将来多赚点钱,我觉得这样很好。”

“好吧,照顾好自己,那城市里面都是异教徒。”布丽奇特想想都不寒而栗。

“别担心,我会的,我保证。”

玛丽踏上漫长旅程的时候没有一丝恐惧,先上都柏林,坐船到利物浦,然后挤上人满为患的火车南下。火车在一个大站停下,她拖着行李走到月台,四下看看。之前说有人来接她,会举着写有她名字的牌子。她看着不是悲伤告别就是欢快迎接的汹涌的人流,总算看到一个身穿精致制服的男子,举着写有她名字的牌子。

“你好,这里。”她笑着向他走去,“我是玛丽·本尼迪克特。”

男子一脸严肃地点点头:“请跟我来。”

出了车站后,男子用手势示意她坐进一辆擦得闪闪发光的黑轿车的后座。她坐进去之后,无比惊奇地看着座椅上的软质皮革。车发动的时候,玛丽觉得自己像个公主,她以前从没坐过轿车。

她看着窗外的煤气灯,挂在大柱上像是结了霜的大号柠檬——人行道上成群结队的人,高楼立在两边,有轨电车在街的中间走走停停。她注意到,女人都穿着露出脚踝的裙子。他们穿过一条大河,但天太黑,她什么也看不清。司机右转,离开河,最后到达一片大广场,两边林立着雄伟的白色别墅。车开进一间由马厩改造成的房间后停了下来,司机示意她下车。

“这边请。”他说,玛丽跟在他后面,“用人从这里进卡多根别墅,这条道你以后会经常走。”他领她走下台阶,打开一扇门,是一个小厅。

另一扇门通往天花板更低但暖和些的厨房,厨房的正中央是一张桌子,周围围着很多同样身着精致制服的人。

“新的客厅侍女到了,卡拉瑟斯太太。”司机向桌子一头一个大个子女人点点头。

“来这里让我看看。”那个女人向玛丽招手,玛丽走了过去。

“你好,夫人。”玛丽行了一个屈膝礼,“我叫玛丽·本尼迪克特。”

“我是卡拉瑟斯,这里的管家。”那个女人把她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一遍后点点头,“好吧,至少你看起来很健康,比以前那个爱尔兰女佣好多了。她得了支气管炎,一周就死了,是吧,史密斯太太?”她转向坐在旁边的秃顶女人,笑得气都喘不过来。

“我想我很健康,夫人。”玛丽回答,“实际上,我还没生过病。”

“好,这只是第一次见面的提醒,我想。”卡拉瑟斯太太说。

卡拉瑟斯太太的英文口音很奇怪,玛丽要很专心听才能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想你一定饿了,你们爱尔兰人总也吃不饱。”她指着桌子一端的座位,“把帽子和外套脱了坐下。泰瑞莎,给玛丽盛碗汤。”

“好的,卡拉瑟斯太太。”一个头戴蘑菇帽、身着褐色衣服的年轻女人立刻从桌子边站起来。玛丽摘下帽子、手套、外套和围巾,直接挂到衣架上。她在一个穿着用人制服的女孩旁边坐下。

“所以,玛丽,你会看书写字吗?你们爱尔兰人一般都不会,这给我增添很多麻烦。”卡拉瑟斯太太叹气。

“噢,会,夫人,我会。”玛丽点头时,一碗汤端到了她面前,“我以前在修道院的学校教过比我小的孩子。”

“学校,是吗?”卡拉瑟斯太太假笑,“好吧,我看你接下来要教我摆桌子。”

她周围的其他人都笑了。玛丽决定不理她们的嘲笑,默默地喝东西,走这么远的路她很饿。

“我听说你一直在莱尔先生弟弟的庄园里做事。”卡拉瑟斯太太继续说。

“是的。”

“啊,我不知道你们那边是什么样的,不过我想你会发现那里跟伦敦很不一样。塞巴斯蒂安·莱尔先生跟我说你是伺候开饭,是这样吗?”

“我想是这样。”玛丽回答,“但我觉得你是对的,这里肯定不一样。”

“你跟南希一起伺候开饭,她是我们楼上的女佣。”卡拉瑟斯太太指了指玛丽旁边那个女孩,“早饭五点半准备,如果晚到五分钟,我不会保你,明白吗?”

玛丽点点头。

“你的制服放在你的床上,要保证围巾是干净的,莱尔先生非常受不了脏制服。”

“围巾?”玛丽问。

“你的围裙,姑娘。”卡拉瑟斯太太一脸不屑,“明天早饭后,我会交代你的职责。莱尔先生在家的时候会很忙,他是一个大人物,他喜欢这样。你真走运,他刚离开了,但我们不能降低标准,对吗?”

坐在桌子旁边的人都点头同意,陆续起身。

“南希,带玛丽到她房间去。”

“好的,卡拉瑟斯太太。”坐在她旁边的那个女孩拘谨地回答。“跟我来。”她对玛丽说。

几分钟后,玛丽把她的行李箱搬上楼梯,搬进大厅。楼梯间挂着一盏枝形大灯,上面装满电灯。她们又爬了三段楼梯,才爬到阁楼。“神啊,神啊!这房子!这么大的房子!”她累得大叫。

“那张床是你的。”南希把她带进一间摆有两张床的卧室,里面除了床,什么也没有,她指着靠窗的那张床说,“你后来,你睡靠窗的吧。”

“谢谢你。”玛丽无力地笑笑,把行李箱里的东西倒在床上。

“我们轮流倒脸盆的热水,另一张床下面有一个热水壶。”南希指了一下,在自己的床边坐下,打量着玛丽,“你很漂亮,你真漂亮。怎么你没有爱尔兰人的红头发?”

“我不知道,真的。”玛丽回答,正打开她为数不多的几件衣物,把它们放到床边的抽屉里,“不是每个爱尔兰人都是红头发,你知道。”

“我遇到的每个爱尔兰人都是。不,你有一双可爱的蓝眼睛,还有一头淡黄色头发,你是用了药水?”

“你是说我染的吗?”玛丽咯咯笑了,摇摇头,“我来的地方找不到那种东西,我们还没有电呢。”

“啊呀,”南希傻笑一声,“我知道那生活是什么样的。小时候我们也没有电,所以我才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她继续闲聊着,“你有未婚夫吗?”

“有,但他打仗去了,我十八个月没见过他了。”

“他从哪里来很重要,你知道。”南希笑着说,“尤其是在伦敦。”

“那个,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们不是我的什么人。”玛丽的语气坚决。

“你在这里待几个月我们再看。这里有很多暂时待在这里的寂寞士兵,花钱找漂亮姑娘,你记住我的话。”南希开始脱衣服,露出她丰满的胸和具有鲁本斯绘画特征的臀部,“如果我们一起休息几天,我就带你出去看看,不过大多情况下都会忙得四脚朝天,肯定的。”

“那么,男主人和女主人是怎样的?”玛丽爬上床问。

“噢,我们还没有女主人,莱尔先生一个人住,至少在这里是。他好像没看中哪位女士,也可能只是他没把她们带回来。”南希偷笑。

“这样的话,那肯定,不只是他的弟弟塞巴斯蒂安没有结婚。”玛丽说着,把一张薄薄的被子盖在身上,明白了为什么南希不喜欢这张床。

“卡拉瑟斯太太说主人可能是间谍,”南希说,“不管怎样他做的事情很重要,他在这里招待很多名流。有一次我们还招待了劳合·乔治!你能想象吗?英国首相坐在我们餐厅!”

“主啊!圣母啊!你是说我可能会伺候他开饭?”玛丽吓得眼睛都瞪圆了。

“我经常想,到家里来的名人都要上厕所,我就亲自看他们去。我想象他们坐在马桶上,然后就不会害怕他们了。”

玛丽被逗乐了,她开始喜欢上南希了。“你到这里做女佣有多久了?”她问。

“我十一岁就来了,我妈妈送我来洗尿壶,那时好辛苦,全是脏东西。”南希有些战栗,“不管是小姐还是用人,屎尿的味道都一样。”

玛丽的眼睛开始打架,初到伦敦的担忧和兴奋渐渐退去。她已经快要睡着,南希还在说着,但她什么也听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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