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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晁昨夜酒饮得稍多了些,加之准备离开上蔡,免不了在女娘身上折腾,所以睡得特别死。快要到了卯时,他仍然鼾声如雷,急骤的马蹄声响起时,袁晁才悠悠醒来,他摇了摇头,宿醉带来的头疼让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缓过神来之后,眼睛突然瞪得老大:为何马蹄声与喊杀声会在城里响起?
“是哪一路兄弟闹将起来了o”心念一转,袁晁问道。
他并不相信这是官兵,因为最近的还有战斗力的官兵在数百里之外,他只以为这是哪家义军首领与别人发生争斗,导致两军之间内讧,这种事情,在他起事后发生过不只一次了。想到马上就要离开上蔡,竟然还闹出这样一出来,袁晁心里就觉得不快。
然后门“砰”一声被撞开,一个亲信闯了进来,声嘶力竭地喊:“官兵,叶畅,官兵叶畅杀来了”
袁晁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哄响,眼前金星直冒,他定了定神:“休得胡言,叶畅还在洛口仓养病……”
“袁大兄,是真的,城里不知来了多少官兵,都是凶悍绝伦,他们口口声声,奉叶畅之命来平贼……大事不好了,赶紧走吧”
听那贼人这样说,袁晁才彻底清醒过来,他跳起身,顿足下令:“快召诸位首领议事……不对,快出城”
厮杀声离他所住之地并不远,听起来就在那坊门之外,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余暇去商议,应当速求脱身才是只要能出城,再重振旗鼓,大不了远遁逃走,唯独不可在此等死。
不过他也明白,若就是只身逃走,少不得要被人擒获,故此他虽未召集诸路贼首,却将自己的亲信还有能抓得到的贼兵都聚拢起来,也拼凑了四五百人。他听厮杀声最初时主要在北门,但此刻东门也响了起来,便一指坊西门:“去西面,那边离城门近,出了坊便可以出城”
他带着这五百余人冲到西门处,只见这边静悄悄的,与坊北、坊东并不相同。袁晁心里稍松了口气,才有余暇思考,这些官兵究竟是从哪时来的。他将群贼散布在上蔡周围,几乎每一个村落都有他的人,官兵来此,应当早就被发觉,即使打不过官兵,也可以用烽烟示警,但是即使是到了如今,他也没有看到别处有烽烟起来。
“莫非叶畅真有什么奇门妙法,能够神兵天降不成?”他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得胡思乱想。
就在这时,突然听得前面一阵惨叫,他抬起头望去,整个心都象是沉入了冰窟之中
他们已经到了西坊门前,只见门外约有两百官兵,行列整齐,手中执着弩,冲得最快的几个贼人,已经被射倒在地
安元光冷冷打量着这群冲出的贼人:“如我所料,贼人果然会自西门逃遁……跪降者免死”
这些贼人大多为袁晁亲信,都是不惧死的悍贼,见此前情,喊了一声便往前冲,安元光也毫不心慈,下令齐射。转眼前西坊门前倒了一大片人,足有近百名贼人或死或伤。
见此处冲不出去,袁晁只能又退回坊中,此时四面喊声俱起,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围住了。他又试着冲了一次,仍然是扔下几十具尸体后被逼退回,而且官兵乘势还夺了坊门,开始向他们突击过来。
见安元光骁勇,袁晁心知想要从西门突出绝无可能,他只能接连后退,又退回到自己住的宅院之中。这宅院乃是上蔡一豪强所建,院墙高大,还设有角楼,依托着这个,一时间倒是守住了。
但袁晁心中明白这只是暂时的事情,除非城外的大军发觉城中不对,纷纷入城来救,否则他只怕要折在这里了。
“该死,为何会如此”他此时心中焦急,却怎么也想不到应对之策,当真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得有人大叫:“袁大兄,这是怎么了?”
回头望去,却见一脸醉意的方清迷迷糊糊地看着他。袁晁心中暗恨,若不是方清暗中鼓动一些鼠目寸光之辈,贪恋上蔡这边安稳,不愿意离开,哪里会落到这般地步?
“袁大兄?”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方清又问道。
“叶畅杀来了,我们今日难逃一死”袁晁悲凉地道。
“什么?”方清激零了一下,宿醉彻底醒来,他从一个贼人那夺来一把刀:“在哪,叶畅在哪?”
实在懒得理会他,袁晁心念一转,突然想到一事,他令人将门守好,自己带着亲信拎刀便来到跨院。
达奚坷与骆奉先正在这里探头探脑,见他来了,两人都是色变。
“袁公,袁公,外边……是官兵杀来了?”
“正是,这岂不是如了你们所愿?”袁晁阴声笑了笑,见二人真露出喜色,他勃然变色道:“只是你们莫高兴早了,休要忘了,你们已经投靠于我,落到官兵手中,下场只会比我更惨”
达奚坷与骆奉先都是猛然一抖,两人对望了一眼。
若放在李隆基开元年间,或许他们还能活上一命,可自从进入天宝年间后,李隆基为人就越发刚愎多疑,他们这等背叛行径,肯定是难逃一死,甚至有可能是极为凄惨的死法。
除非他们能立功自赎,可是如今情形下,他们如何立功自赎?
念头转来转去,两人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眼见二人这模样,袁晁眼中杀机越来越甚,刀也渐渐举起。
“有办法了,有办法了”骆奉先倒是急中生智,大叫起来:“如今官兵还不知达奚大尹投靠了袁公,可请达奚大尹向官兵下令”
“我劈了你这个没卵的死太监”达奚坷跳起来,扑过去便扼骆奉先的喉咙。
他是文官,还不如骆奉先力大,但暴起发难,骆奉先没有防备之下,被他卡住喉咙,舌头顿时伸了出来。骆奉先慌急之间狠狠抬膝,撞在了达奚坷胯下,达奚坷顿时手一软,骆奉先喘过气来,又将他掀倒在地。两人便在地上滚来滚去,一边撕打,一边叫骂。
这模样,倒让袁晁险些气乐了过来。
“两个狗官,早就该杀了省事”袁晁喃喃说道,拎刀便真的上前。
就在这时,听得身后轰的一声响,却是门终于给撞开了。官兵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是一阵飞蝗般的弩矢,院子里的贼人给射倒一片,紧接着便有人叫道:“我降,我愿降,袁晁在跨院,我愿献了袁晁”
“方清”袁晁听出了声音,嘶的一声吼,回过头来,却看到院子里的贼人在方清的带领之下,纷纷弃刃跪倒,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投降,他还待组织身边的亲信反抗,就听得一声战马嘶吼,一匹马驮着个武将冲了进来。
“谁是袁晁?”那人厉声喝道。
“他是,他就是”
袁晁就站在跨院门口处,众人手都向他指了过来,他被那将军眼睛一瞪,只觉心中一凛。
无论如何,先杀了这两个狗官……
袁晁自知绝无幸理,他一路杀伐,从江南打到了河南,挑动无数民众举事,杀的官兵吏员不计其数,真落到了朝廷手中,必然是千刀万剐。此时他处于最后的疯狂当中,自然顾不得什么后果,举刀要先杀达奚坷与骆奉先。
偏偏这二人方才扭打一团,滚来滚去滚到了他脚下,他又回头看那将领,没有注意到。这一举刀,原本扭打在一起的达奚坷与骆奉先突然间住手,两人不约而同扑到他身上,将他抱住了。
“我擒住了贼首袁晁”达奚坷欢呼道。
“是我,是我,是我”骆奉先一连串迭声连喊。
袁晁愣了愣,他虽然力大,但猝不及防之下被两个人抱住,整个人失去平衡,还是摔倒在地。待他挣脱爬起,再要夺刀杀人时,一根马槊已经顶在了他喉咙上。
“是我擒的贼首,我乃河南府尹达奚坷,是我立的首功”达奚坷脸色阴晴不定,不停地说道。
他深知自己兵败失机已经是一错,未能舍身殉国又是二错,而屈身事贼则是比前两错都要严重的第三错。如今他也不想个人的荣华富贵了,唯一挂念的,只有活命。
“分明是我擒的,我乃监军大使骆奉先,是我擒的”
听得他要争这功劳,骆奉先急了,他二人彼此怒目相视,先是争功,紧接着开始攻讦对方,将对方投贼的丑态都添油加醋地描述出来。
“绑起来”那将领没有理会他们,向着官兵下令道。
自有官兵将袁晁缚起,骆奉先却神情一动,他觉得这声音似乎很耳熟,抬起头来向在马上的那员唐将看去,看了一眼,浑身一抖,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吾……吾儿?”
那唐将正是安元光。但他的脸上,尽是痛苦与纠集,丝毫没有新获大功的喜悦,听见骆奉先唤自己,他长叹了一声,从马上下来。
无论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大唐天宝十四载冬,闹腾了小半年的贼乱,终于因为袁晁的就擒而稍稍安静了些。虽然还有一些小贼首带着贼人四处游荡,但是总体上看,席卷了三道的民乱,算是平歇了,大唐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太平之中。
捷报与叶畅告病的奏章同时送到了长安,呈到了李隆基的案头。
“叶畅雪夜袭上蔡,贼首袁晁已然活擒,其余大小贼首,自方清以下二百余人被擒,八万乱贼投降,其余大股贼人皆散,大贼首中,唯有陈庄尚在淮南道未曾擒住……”
这个奏折,让李隆基哈哈大笑起来:“念,念,再念”
高力士也是眉开眼笑,将捷报又念了一遍,这都是念到第五遍了。不过,当他念完捷报,念到叶畅因为带病出征,如今病情较重时,李隆基仍然打断了他:“念捷报,这些不重要之事就不必念了”
“圣人说的是……不过,圣人,既然贼人已平,叶畅病了,安禄山是不是应当遣回范阳?”
高力士的话让李隆基沉默了。
过了会儿,他才一笑:“叶畅为朕分忧,劳苦功高,他既然病了,朕得遣人去探望,让太医去为他诊断一番……他也真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会感上风寒”
高力士嘴角微微抽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好。
太医只怕不是去为叶畅诊断,而是判断叶畅是真病还是装病的吧。
“听闻叶畅与李林甫之女离缘,身边没有人照顾,又长年在外奔波,偶感风寒,也是难免。”过了一会儿,高力士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对李隆基的忠心是不庸置疑的,但是,李隆基如今有些事情的做法,让他看得也有些难受。方才这话,并非别人让他说的,可他还是冒着一定风险说了。
李隆基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冷:“高将军,如今到年底了,不知今年叶畅的三大商会,给了高将军多少好处?”
高力士心里一凛,连忙跪了下去:“奴婢有罪,奴婢不该收受商会的红利,奴婢这就让人给退还过去”
李隆基摆了摆手:“你也是,朕不过就是问问,你何必往心里去。朕是真心想问,今年这情形,看样子赋税想要收齐有些困难,朕原本想再建一处宫苑,供朕退养所用……这钱国库里怕是出不来,只能寻叶畅这财主化缘了。”
高力士跪在冰冷的台阶上,没有敢起来,又过了片刻,李隆基示意小太监将他扶起,然后摇了摇头。
高力士很明白李隆基的意思,他对叶畅的猜忌,并没有因为叶畅平定袁氏兄弟之乱而消失,相反,这种猜忌更甚了。
他心中有些奇怪,前些时日,自己还听得李隆基夸赞叶畅忠心,甚至颇为惋惜地说,李林甫虽是奸邪,却有好眼光,挑得这样一个好女婿。怎么才短短数天,李隆基对叶畅的感观就大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心中今头转了转,想到这几日杨家姐妹频繁出入宫禁,高力士顿时明白缘由。
如今他也老了,李隆基虽然念旧离不得他,但并不象过去那样,每日里几乎随时都要他侍侯着。有些时候,他不在宫中,不在李隆基身边,而这个时候,若是有人要对李隆基说些什么……
在心里叹息了一声,高力士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