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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畅还没有说什么话,旁边的贺知章先急了:“为何不可,这般做,事情尽在京兆掌握之中,十一郎又献出这……这水泥之方,足球之戏我也曾见过,不过是马球、蹴鞠一般罢了,又不是乞寒胡戏那样有失国体,为何不可?”
张旭此时也开口道:“正是,朝廷能许马球、蹴鞠之戏,为何京兆就不能给足球之戏开一方便之门?”
倒是叶畅,一直沉住气,没有出声,只是眉头皱了起来。
“韩某是为国家爱惜人才计。”韩朝宗义正辞严,不过神情却有些似笑非笑:“叶十一郎才高智深,岂能效市井间游侠儿,整日斗鸡走马,甚至以嬉戏为晋身之阶?贺公,张公,二位都是我大唐名士,既是对叶十一郎青眼有加,当以为国爱惜人才为先。叶十一郎年少轻狂,二位却不可见他放纵。”
众人都绝倒。
没有想到韩朝宗拒绝叶畅的理由竟然是这个!
为国家爱惜人才,所以你叶十一郎就别想着去整什么足球之类的把戏,老实读书码字,早日码成神……码成圣贤,好为国效力。至于那些市井游侠无赖,他们该在哪儿凉快就哪儿凉快去!
而且韩朝宗一句话还堵掉了贺知章与张旭继续求情的路子:我这是为国家好,为叶十一郎好,你们二位身为忘年老友,也理当支持,否则,你们就是对国不忠,对友不义!
颜真卿眉头皱成一团,这种情形,完全出乎他们意料,他觉着自己是没有办法了,再看叶畅,希望叶畅手中有办法,但是还不等叶畅说什么,韩朝宗一拂袖:“今日得见叶十一郎,老怀甚慰,不过想来叶十一郎要努力读书了,本官就先告辞——贺公与十一郎一片报国之心不可辜负,明日我遣人来学这……这东西的配方。”
说完之后,拱手便走,竟然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而且这最后一句,分明是好处还要得!
霸气!
叶畅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他与元公路打过交道,又与贺知章、张旭友善,总觉得大唐的官僚,也不过如此,却不曾想,在韩朝宗这个以知人荐人闻名后世的大唐官僚身上,他才算是真正见识到古时官员的“气魄”了。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我拿走你的东西,也是成全你的报国之心!
这已经完全脱离了叶畅预计,因此他也不免手足无措,待回过神来,意识到韩朝宗比无赖还无赖,韩朝宗人已经不知跑哪儿去了。
再看贺知章与张旭,两人的眼睛是一种异样的绿色。
“一语惊醒梦中人啊。”贺知章对张旭道。
“是极,是极,都说韩公知人善荐,确实如此,贺公虽然亦有此名,但实不如他!”张旭也道。
“你我二人都错了……”贺知章又道。
他二人的对话让颜真卿听不明白,却让叶畅脸色变了,叶畅立刻上前拱手:“贺公,张公,天色已晚,某先告退……”
“不必走了,十一郎,你智深才高,当读圣贤之书,今后为国效力,便留在我这里读书吧。老朽虽是不才,指点你治经读书之能,尚勉强有。”贺知章幽幽地道。
“贺公所说正是,某也愿来。”
“哎哎……二位……”
“为令兄正名之事,并不着急,以十一郎才智,日后封诰是少不得的,到时十一郎再向朝廷申告,并请荫一侄,便可慰令兄在天之灵了。”
“贺公所虑甚是,令兄之事,私情也,读书出仕,国事也,不可因私情而误国事。”
这二人一唱一和,连让叶畅插嘴的机会都没有给。叶畅见事情不妙,转身便要逃,却被颜真卿一把扯住,紧接着贺知章便吩咐道:“关门,着贺才侍候十一郎,莫让他走了。”
叶畅目瞪口呆,颜真卿连连点头,而贺知章与张旭则捋须而笑。
这个时候,叶畅明白,自己玩过火了!
方才在众人面前,他表现出来的理财与实务能力,太让人惊叹了,特别是让长安城中富户出钱铺路之事,更是惊才绝艳,让贺知章、韩朝宗等人刮目相看!
此时虽然还没有牛李党争那样阵垒分明,但朝堂之上,李林甫与李适之之间,还是存在着一定的阵营划分。贺知章明面未与李林甫反目,实际上双方都明白,彼此走不到一路去。李林甫虽不学,却有权术,惯于迎合皇帝圣意,而现在皇帝好奢侈,因此如何理财,为皇帝的骄奢生活提供充足的金钱,便成了双方阵营争夺的关键。
所以,一个精擅理财,又年纪轻轻的叶畅出现在长安,对于韩朝宗来说,这可不简单!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贺知章与张旭也顿时明白,可不能让叶畅去与市井无赖们长期厮混,一来会有损于他的声名,二来,不经过制举入仕,极有可能就象李林甫一般,靠着投机取巧迎逢上意来任官——甚至可能被李林甫注意到,从而成为李林甫的臂助!
“十一郎,你就在我这安心学业,令兄的事情,不急在一时,他的灵柩,我也可以派人给你送回修武。”想到这里,贺知章道。
“正是,正是。”
叶畅狠狠地白了张旭一眼,您也是一位在历史上留下大名的人物,严格来说声名比起贺知章更大,不要只会应和不行么!
“二公,我性子疏散,生性好访道练丹,出仕非我之志。”叶畅诚恳地道:“韩公不知我,故有此语,二公应是知道我的性子,何苦为难我哉?”
“以你之才,不出仕实是我大唐之失。”贺知章捋须正色:“求仙访道,待得老朽这般年纪也不迟。韩公说得不错,老朽与张公既与你结成忘年之交,便有引你上正途之责,不可耽搁了你!”
这还真伤脑筋了,至少贺知章与张旭认定,科举出仕之途,才是真正的正途,他们一番好意,叶畅如之奈何?
如今看来,唯有施缓兵之计了。
“二公说的是……只是人无信而不立,我答应了萧五郎,组织三日后球赛事宜,待此间事了,我便来贺府借住苦读,二公觉得如何?”
“绝无可能,韩公行事,我等最是清楚,若他尚不知你,那么球赛之事尚有余地,可是他既然知道了你,又知道你是为此事求他,那么不但球赛休要再提,就是那萧五郎等,没准还要受你牵连,被拖到京兆尹挨板子。”
这一下,叶畅真的是无计可施了。
哪怕只是为了保护萧五郎等,他似乎也只能在贺府里安心苦读了。
紧接着便听得贺知章又吩咐下人,去叶畅借宿的青龙寺中将他的行囊取来,再给些钱给僧人,让他们照看好叶曙的灵柩。叶畅此时也知道,自己是把戏演得太过,结果适得其反了。
除非翻脸,否则他不可能真出贺府,但就算翻脸,连贺知章都不支持他的话,他就更没有可能实现自己的目的了。
“颜兄,有一事要烦劳。”叶畅琢磨着,只怕萧白朗来求见也无法进贺知章家门,如今就只有拜托一下颜真卿。不过让颜真卿去寻萧白朗,他肯定也不干,其中间还得再转上一层:“小弟原本有事要去覃掌柜那儿,现在被二公留住,接下来的几日,少不得要呆在这里……烦劳颜兄请覃掌柜晚边上来一回。”
颜真卿猜得出,叶畅肯定是又有什么打算,他直直盯着叶畅好一会儿,叶畅向他深揖,他叹了口气:“贺、张二公都是为了你好,十一郎,以你之才,日后少不得要出将入相,切不可不学无术。”
“我非不知好歹之辈,有劳颜兄了。”叶畅又拱了拱手。
他除了等来了覃勤寿,第二天还等来了卢杞。卢杞虽然年少,出入贺知章宅有些麻烦,但因为他拿着李霅的名敕,出入贺知章宅求见叶畅,还是得到了允许。一见到叶畅,卢杞那靛蓝的青脸上便绽开了笑:“叶畅,你不是精于算计么,听闻你还向韩公进献了什么水泥秘方?怎么不但未能如愿,连你自己都被弄得拘在贺府了?”
这厮分明是上门打脸来了!
叶畅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大致有些了解卢杞这家伙的心理状况了。他因为脸上胎记的缘故,大约一直被人耻笑,在家中也是姥姥不亲爷爷不爱的状态,甚至连他一向以风度翩翩著称的父亲,只怕也有些怀疑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很明显,这种遭遇让这个可怜的娃儿心理扭曲了,所以敌视一切不尊重他的人,他其实只是个缺少关受的小屁孩罢了。只是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心理扭曲变得根深蒂固,到最后,他就成了一个变态了。
因此,叶畅毫不犹豫地和他打招呼:“你好,未来变态。”
“变态?此为何意?”
“一般人为凡人,与凡人不同者,为其态势改变,故称变态。”
“原来如此,我果然是大变态!”卢杞笑嘻嘻地笑纳了叶畅的腹黑:“如何,叶十一郎,你还有何计可施?”
“我与你这变态是敌非友,便是有何计策,也不会说与你听。”叶畅冷笑道:“总之,你只管放心就是,我必然有办法,到时候你只管去看球赛!”
“某拭目以待,哈哈哈哈!”
卢杞得意地笑着,原本就只有他和叶畅二人,但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卢杞的笑声也嘎然而止。紧接着,就见颜真卿大步走了进来,扫了卢杞一眼,卢杞笑眯眯地拱手行礼:“与叶郎君谈得投契,不意放纵形骸,颜兄还请见谅。”
“果真如此?”颜真卿哼了一声。
“自然,自然。”
颜真卿上下打量着卢杞,卢杞神情不变。卢杞的祖父曾任宰相,父亲如今也是官员,但他的衣着打扮却甚为简朴,不但不是绫罗绸缎,甚到连最近开始渐行的白叠布(棉布)衣都不是,穿的是葛衣,而且瞧衣裳,也是相当旧了。
这让颜真卿忘了卢杞的阴阳脸,转而忆起卢杞祖父——虽然在任时没有什么别的重大政绩,但清廉之名,却是传下来了。
“总算还有乃祖之风……应当不是那种狐朋狗友。”想到这,颜真卿拱手道:“某要授课,若是卢公子愿留下来听,便留下来吧。”
贺知章与张旭虽然悠闲,但总不可能整天给叶畅授课,恰恰现在颜真卿没有什么事情,因此,这项工作主要就由他来进行。卢杞哪有性子听这个,他现在最渴望的是得到认可扬名天下!因此,他一笑起身,告辞而去。
反正目的达到了,就是上门打脸,告诉叶畅,他拿一个取钱戏难自己一下午,自己便可以拿京兆尹难他一辈子!
卢杞离开之后,叶畅看着颜真卿,想到原本的历史当中,颜真卿便是被卢杞害死,忍不住开口道:“卢杞此人,性子偏狭,嫉贤妒能,颜兄,日后要当心他。”
颜真卿讶然道:“此子不过十余岁年纪,还未必有你年长,便是心术不正又能如何?”
“总之小心他没错。”
“说起此事,你既是知道他是小人,为何还要与之结交?”
颜真卿的话让叶畅沉默了。
确实,明知道这位卢杞是大唐有名的奸臣之一,而且最为阴恶,就是为大唐立下匡复之功的郭子仪都极畏他。按道理说,自己也应该怕他畏他避他远离他才是。但是自己不但不如此,在知道他身份之后,反而有意让萧白朗去拿取钱戏来为难他。
你不是历史上最著名的奸臣之一么,你不是能坑人么,我只借着一个原本历史中籍籍无名的无赖,便能难住你……
当时叶畅心中,尽是如此的恶趣味,即使到现在,他仍然觉得,与卢杞斗心斗智,乃是一大趣事。
所以卢杞来拜访他,他不但没有拒绝,还专门花时间相见,甚至卢杞讥嘲讽刺他,他也故意做出愁苦模样来配合。
“因为……我与颜兄你不同呢。”沉思了许久,叶畅回应:“颜兄你是正人君子,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我则是……我则是……”
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呢?
叶畅一时之间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