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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良自卫队副队长韦银来听说有人看见覃香梅已回到覃家旺的家中。韦银来想,抓住她,不仅仅是能够抓到一名游击队员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还能够从她的嘴里得到游击队内部的情况和其他游击队员的去向。于是,他立即带上七八个人前往覃家旺捉拿覃香梅。
自从香梅回到家中,覃志豪就没让香梅离开覃家半步。一来,“没有不透风的墙”,外面的人迟早会知道这一消息,并传将出去,自卫队那帮人会来找麻烦;二来,他想借这个机会,好好管教一下他这个宝贝女儿,免得今后再闹出什么大事来。他不愿失去这个宝贝女儿。从小到大,香梅就是他的掌上明珠,捧在手心里,生怕化掉似的,从不打不骂,要什么就给什么。碰到不听话的时候,大不了关上几天。但总让她偷偷想办法溜掉。唉!对这个女儿呀,他真的没有什么良策,只是希望她不要出什么意外,好好地活着便是他的最大希望和安慰。为了确保女儿的安全,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值得。于是,他派出十几名家丁,日夜守护覃家院落,不让外人踏进覃家一步。
韦银来和手下七八人来到覃家大门。这覃家大门真的是好气派呀!两扇非常厚实的朱红色的大门向里开着,两扇门上各有一个碗盘大小的平面铜狮,镶嵌在门上,狮子的鼻孔处穿着一个大铜环,被抓摸得橙黄铮亮。这朱红色、铜狮、黄铜的环,都是挡鬼驱魔用的,只有身世显赫的富家,才能用得起。青石台阶上,两边门柱均用大石雕琢而成。门宇雕龙画凤,下方一天蓝色的牌匾,上面用工工整整的楷体书道:覃家。两侧由高大厚实的灰色院墙连接。这处大宅院的气魄,彰显了覃家世代的奢豪。韦银来顾不上太多,他一心只想着抓住香梅这共党分子,带着人要硬闯进去,被守门的家丁给拦了下来。
“喂!什么人,敢闯覃家,不要命了?”守卫大门的两名家丁,架起枪,挡住去路。
“哟呵!敢挡老子去路,知道老子是谁吗?”韦银来拿着盒子枪,点了点两人的脑袋。
“我管你是谁,没有我家老爷的命令,就是天王老爷来了,也别想进去。”两名家丁见对方仅有七八条枪,并不畏惧。
“让开!再不让开老子崩了你们。”韦银来说着,向分队长刘大挥了挥枪,众人将两人推到一边,一起冲进院子。
“是谁吃了豹子胆了,敢闯我覃家?”话音刚落,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家丁,已将韦银来他们团团围住。众多枪口下,韦银来不得不软了下来。
“我们是自卫队的。”
“哦!原来是自卫队的韦队长啊,带那么多人来覃家有何贵干那?”中间一人穿着绅士服装,戴着顶瓜皮帽,嘴上叼着一个大烟斗,喷着烟气,不紧不慢地说。
“覃志豪,我们是奉上头之命,前来抓共党分子的。”
“什么覃志豪?没大没小的,你得叫我叔伯,想当年,你爸在世的时候,我和他还是兄弟呢,你妈妈跟我也很熟,不信你回去问问你妈妈。”覃志豪不屑地说,“你来我覃家要抓什么人?”覃志豪明知故问。
“抓共党分子覃香梅,”
“覃香梅是什么人?她不仅是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妹妹,你去问问你阿妈和你去世的阿爸,他们会让你抓么?就是他们同意,我覃家这十几条枪也不会答应。再说了,这一带还轮不到你说话。如果你乱来,我保证你走不出覃家旺。何况,即使我的女儿是共党游击队,那也不过是个小小的脚色,你要她有何用?有本事去抓匪首侯亮给我看看?”
韦银来甚是不服,来硬的,人手不够。正犹豫间,分队长刘大心虚,怕擦枪走火,送了卿卿性命,便在韦银来耳边语道:“队长,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夹硬是不行的了,我们还是撤吧。”韦银来也不敢硬来,本来想来个突袭,抓了人就走,没想到这老狐狸早有防备,无奈,只好走吧。
“我们撤!”韦银来一帮人在十几条黑洞洞的枪口威逼下,退出覃家大院,灰溜溜地离开覃家旺。
香梅自从回到家中,被父亲关在屋里,外面有家丁严加看守,别说出院子,就连出屋子都十分困难。她知道父亲是为她好。这自卫队三天两头的往她家跑,向父亲要人,没事在她家大院门口转悠,实在令人担忧,若是出了去,准得被自卫队那帮小子给抓了去,这哪有活命?整天待在家里吗,时间长了,准得把人给憋死。再说了,出去干啥?游击队被打散,音讯全无,找都不知道往哪找去。苏成的死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日日夜夜的思念和以泪洗面的日子,让她无法走出痛苦的煎熬,她那往日纯真调皮的笑颜已不在,温柔与火热的情趣散尽,聪慧的眼神变得呆滞、无光。在她的世界里,信仰蒙受挫败,更要命的是,在她花季的青春,情窦初萌,对爱情充满向往和期盼的时候,爱情却没了,心上人像一阵风似的,刮向天国,消失得无影无踪,片言只语都没留下。她觉得自已每天就像在挨时间,苟活着。时常她不是整天躺在床上思念着,就是呆坐屋内,一动不动,好长好长时间,幻想着苏成哥哥哪天扇着天使的翅膀,带着她飞到一个满山鲜花,有一个鲜花做成的小屋,宁静安详、没人打搅的仙境,一起快乐的生活……那是多美的世界呀!她一直这样梦想着,呆滞着,像一具活着的驱壳……
覃志豪对女儿现在的状况,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多次劝慰却收效不大。这天,他把香梅叫到母亲灵位旁,在香炉里添了些香,对香梅说:“女儿啊!过来给你阿妈烧烧香吧。”香梅流着眼泪,点燃香,上前给阿妈牌位磕了三个头,将香插入香炉内,然后,退到一旁,只是抹着泪。覃志豪用疼爱的眼光望着女儿,说:“女儿呀,我们就你一个女儿,你大哥在县城里又很少回来,平日里,阿爸对你关心不够,也不懂女儿的心,要是你阿妈在就好了,你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唉!都是阿爸的错,不应该把你关在家里,等外面风声没那么紧了,我就让你出去,你想干嘛就干嘛。你要好好活着,开开心心地活着,否则,我怎样面对你死去的妈呀!”
“阿爸……”香梅扑倒阿爸的怀里,只是哭。覃志豪摸着女儿的头,责怪自已平日里就懂得把女儿关起来,防她出去惹事和发生意外,对她缺乏关爱,让她感觉这个家没有温暖,呆在家里没有意思。他这个父亲不称职啊!但是,他的确不懂女儿的心。女儿大了,她的心里不仅仅只有这个家,她还有属于自已的天地,自已的信仰,属于自已的爱情,甚至属于自己的家……这是属于她自已的世界。
一个家丁跑来报告:“老爷!大公子回来了。”覃志豪听儿子回来,喜出望外:“快请到这边来!”
“是!老爷。”家丁刚出门,门外便进来一人。此人头戴礼帽,上身着格子衬衫,下身穿一条白色夏裤,脚穿一双白色皮鞋,一付雅儒商人打扮。来人正是覃志豪的大儿子覃守业。
“阿爸,妹妹,你们都在呀。”覃守业点燃三只香,跪拜三次,站起身,上前把香插在香炉里。
“守业,你回来了?”
“大哥!”香梅嘴里蹦出两个字,低下头,不再说什么。
“哎,这妹妹今儿个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平日里,大哥我一回来,就像小燕子一样,飞过来,问这问那,缠个不休,今天真是反常哩。”覃守业不解地问。
“你再不回来,你妹妹就要成死燕子了,你快快劝劝她吧。”
“阿妹,你不是参加游击队了吗,怎么会在家里?”覃守业问,香梅并没有作答。“哦,听说保安团、自卫总队正在围剿‘**’,游击队被打得很惨,你是跑回来的吧?”不用香梅回答,他觉得是这样,能捡条命回来已经不错的。见妹妹萎靡不振的样子,做哥哥的要开导一下,毕竟是自已的亲妹妹,出了阿爸,我不管还有谁管呀?
“阿妹,别难过,你们游击队胜败乃一时之事,我在县城里听说呀,解放军已经打到湖南了,很快就要进广西。我们离湖南那么近,你想这里的解放是早晚的事。所以,别灰心。听说隔壁的北江县湘桂西游击总队,连县城都打下来了,不久之后,我们县的游击队同样也能做得到的。”覃守业拍拍妹妹的肩膀,鼓励道:“要相信你们游击队一定能做得到的。”
“真的吗,你不会是唬(罗)我开心吧?”香梅半信半疑。因为,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她清楚的是,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场残酷无比的战斗,眼前飘过的是张张曾经鲜活的生命,最后被敌人残忍杀害的战友的脸,包括那张永远无法抹去的苏成的脸。但是,她终于又看到了希望,在战友逝去不久的明天,胜利的红旗必将插遍潭良的每个山坡,像满山开遍了红艳艳的花朵,去告慰每一个为了潭良的解放,付出宝贵生命的英灵,让他们得以早日安息。
“千真万确!这是历史的潮流不可阻挡,不由得你愿不愿意。”
一番话,让香梅心境渐渐好了很多。覃志豪和覃守业两人会心地笑了,香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丝的笑容,那么多天了是没有见过的笑……
“守业,这次回来有什么事吧?”
“是这样的,由于我在南良县商行工作不错,被龙城总行发现,决定调我到总行工作,过两天就赴任。所以,回来和您说一声,免的牵挂。以后回来的机会就少多了,阿爸,没人在身边照顾,您要保重自已呀。”
“你干你的事业去吧,别担心我,我的身体硬朗得很。”
三人说说笑笑,谈着家常,难得一家人相聚的时刻……
北坡村地处潭良镇和良友镇北面,距离约二十公里,与两镇成三足鼎立之势,是潭良游击大队反围剿计划中最终部队聚集的地方。此处战略位置十分特殊。进可重返潭良地区,恢复失地,退可进入群山无数的大瑶山地区,坚持革命斗争。同时,便于在此处聚拢反围剿过程中,被敌人冲散的各路游击队员。此村周围地势较为平坦,村前朝潭良镇方向有一条小河弯弯流过。河水不深,清澈见底,小鱼儿清晰可见,悠然自得,时而成群结对,时而散落各处,时而悬在水中沉思,纹丝不动,时而群鱼炸散,急速而去,躲入水草,瞬间水中无物,惊异纳闷间,赫然发觉鱼群再现水中,嬉戏闹玩,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游击队驻扎在村祠堂内。侯亮所带的人员,最先到达这里,接着不久,覃刚、杨如平的队伍也撤到此处,一些被冲散队员或单个,或三三两两相继到达。侯亮向周围派出警戒哨,特别是在潭良、良友方向,加强警戒,以防敌人围剿。部队安顿下来后,游击大队召开了一次中队以上领导会议,重点分析当前斗争形势,总结反围剿以来斗争的经验教训,研究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今天召集大家开个会,分析形势,总结经验教训,看看下步部队怎么办。”侯亮拿出烟盒,边说边卷好一支喇叭筒,叼在嘴里,划燃火柴,点燃喇叭筒,将未燃尽的火柴在空中甩了两甩,把火甩灭,将火柴梗用力扔在地上,然后,左手拇指和食指夹住喇叭筒,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地把烟吐了出来。他的心里实在堵得慌,真想好好抽上几口,把心里的那股恶气给舒出来。自反围剿以来,他的心里就没有轻松过,一路走来,自已身上好似总被什么套住似的,有时勒得人喘不过气来,总想扯掉那套在身上的东西,就是扯不开。一路打下来,他不知道是敌人过于强大呢,还是自己指挥无方,造成部队被动挨打,损失惨重,直到现在,还有许多被打散的同志,还未归队,包括自己的爱人桂花,生死未卜,且一点消息都没有,这能不让他心焦,心里堵的慌吗?
“大家畅所欲言,都说说吧!”覃刚接过话。他从侯亮那儿抓过烟盒,取出烟丝,放在烟纸上,埋下头,吃力地卷了起来,好不容易卷成一根,用舌头舔了舔封口,由于烟丝放得太多,封好的口又崩开,气得他一把将喇叭筒捏在手心里,扔在地上,一脚踩住。旁边的李凤江看到,急忙卷好一根想递给政委,却被杨如平用手制止。杨如平知道,政委此时的心情很不平静,最好不要打搅他。果不其然,覃刚吸取上次失败的教训,这回放了少许的烟丝,卷成了一根瘦扁扁的喇叭筒,学着侯亮的样子,叼在嘴上,手正要去找火柴,侯亮已划燃一根火柴送了过来。覃刚吸了一口,不由得使劲地咳了几下,又吸了一口,咳了两下,再吸一口,竟然不咳了。他抹抹眼角上几颗泪花,边吸着烟边思考起来。周围的人见政委那个抽烟的难受劲,换是平时,早就哄堂大笑,和他开起玩笑来,而此时,会场里却是鸦雀无声,气氛凝重。
沉寂的会场,烟雾缭绕,偶尔传出几声咳嗽声。
“没人说是吧?那我可点了,六中队先说。”覃刚指着六中队指导员耿雁说。
“好!那我先说吧。在反围剿工作会议召开之后,我中队进行了周密的部署,作了充分的准备。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敌人的进攻却是如此的迅速,对我们的地形地物和驻防情况如此的了解,进攻如此的猛烈,一下子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部队损失惨重,不得不后撤。我们的队长韦文寿同志在撤退过程中,为炸敌弹药库和保护老百姓的生命安全,不幸中弹牺牲。”说到此处,耿雁再也说不下去了,哽咽起来。
五中队队长将自已的手帕递与耿雁,耿雁接过手帕拭着泪。
“敌自卫总队进攻我中队时,进攻很有章法,并非死缠烂打,而是循序渐进,不慌不忙,似乎摆出一付很有把握消灭我们的样子,更奇怪的是,在他们进攻得手后,竟然放弃追歼我们,而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我们才侦察到,敌人是冲着大队去的,妄图围歼我大队指挥机关。”五中队队长龚进初接过话,发言道。
“是啊!一切迹象表明,敌人的情报工作已经做到我们的眼鼻子底下了,而我们却摸不着头脑,只要这个深藏在我们内部的毒瘤,一天不摘除,对我们队伍的危害就一天不能解除啊!”侯亮深刻地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