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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翊搬到隔壁的事情并没有让姜家人欢喜,倒是林翊,丝毫没有觉得自己那日上门拜访做错了什么。
隔天,姜家上下就收到了林翊送过来的几样精致小巧的小玩意。
东西是常远送过去的,名头是感谢昨日姜家盛情招待。
虽然林翊那日让姜大夫人母女吃了瘪,但姜老夫人看到那些礼物后,心头又是一番感慨。
对姜大夫人说道,“这个黄公子,看起来年纪稍微大了点,倒是个通人情世故的,虽然嘴上刻薄了点,但人还是忠厚的。
我们也不能让他吃亏,眼看着就要中秋了,你仔细准备些东西好回礼。
他一个人住在隔壁,孤零零的,也不知道慎郡王妃那边会不会请他一起去过节……”
姜大夫人乖巧的道,“母亲说的是,黄公子送过来的东西,儿媳仔细看过了,那可都是好东西。
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看起来黄公子好像很落拓,倒没想到老参,杭绸这些说送就送呢。
就连底下几个孩子,可都一个不落,全都有,而且送的极为妥帖。真是仔细又周到。”
东西是先送到姜老夫人这里,然后按照匣子上写的名号,一个个送过去。
姜璇那里自然是有的,说起来,姜璇对野人黄公子的感觉很是复杂,昨日他初初上门,就那样维护的姿态,到底是怎么了?
还有,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她忍不住打开小匣子,里头是一个玉坠子,雕成小兔子的模样,看起来精致可爱。
老夫人那边送东西过来的紫燕还没走,见姜璇收了东西,于是就微笑着告辞。
姜璇让身边的丫鬟送紫燕出去,盖上匣子盖,正想把东西放到箱笼里去,端起来手上一颤,她心里顿觉不对劲,将送紫燕出去又回来的丫鬟碧云打发出去,自个儿关了门,又仔细查看了四周,确定无人了,这才小心翼翼的开始捣鼓手里的匣子。
刚才她拿起那个匣子一入手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下仔细一查看,果然在匣子底下发现了隔层,翻开来看,里头赫然躺着一幅粉色的珍珠耳环,还有一对碧绿通透的玉镯子。
这年头金银易求,珍珠和上等玉器却是难得,姜璇就算再不识货,也能翘楚这两样东西价值不菲。
这匣子里的东西着着实实让姜璇搞不懂那个人的意思了。
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私相授受!暗通款曲!只要姜璇把这匣子里的东西往哥哥姜瑜那里一送,大哥还能和他做朋友吗?
他到底是凭什么这么笃定自己就不会把这事儿泄出去呢?
就凭他长得一副野人相吗?
呸!姜璇忍不住啐了一口,暗骂了一声‘混蛋’,手里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把东西收了起来,不敢让旁人瞧见,只得自己塞到柜子里,仔细锁了。
正巧碧蓝进来了,满脸笑意的对姜璇说道,“奴婢方才在外面,听说老夫人打算请隔壁的黄公子过来一起过中秋呢。
如今大夫人已经跟厨房说了,让管事和大厨早点把菜单拟出来。
大厨现在正在为难呢。”
姜璇嘴角抽了抽,说起来祖母那天也被气了,怎么被点东西收买,就收买过来了呢?
她道,“不是说是郡王妃的亲戚吗?会让他到咱们家过节?若是中秋在旁人家里过,传出去只怕不好吧。”
碧云道,“那有什么。只是远房亲戚,郡王府那样大,怎偏偏黄公子住到外头来了呢。”她撇了撇嘴。
中秋节还没到,姜家收到了好几个帖子,姜老夫人挑挑拣拣,拣了崔家的七十整寿的帖子。
崔家和姜家有通家之好,崔老太爷和姜老太爷那是发小长起来的,从前年年俩老爷子过寿,彼此都是举家上门道贺,感情可见一斑。
不过可惜的是,姜老太爷去的比崔老太爷早,如今就剩下崔老太爷一人过生日了。
这次崔老太爷七十整寿,姜家自然是举家前往。
崔家是大族,七十整寿,大办是必然的,宾客众多,更要注重自家形象,因而这回姜大夫人早早就请了老夫人的示下,从公中拨了银子给一家老小做新衣。
姜璇这里除了有人过来量了下尺寸,其他的比如花样,花色什么的,她是一点都不知道。
新衣服早就送到碧月阁了,头一天,碧云和烟云就仔细地洗过,拿香熏好,熨平挂好。
赴宴那天,一大早姜璇就被两个丫鬟拉了起来,穿衣打扮,刚整理好,姜瑜就从外面进来,见到姜璇身上的衣服,顿时就脸色拉了下来。
“这衣服是这次新做的?”姜瑜有点不相信,姜璇虽然不爱打扮,可她的眼光不差,不可能选这样的花色,料子。
碧云看了姜璇一眼,道,“回大少爷,是公中送来的,姑娘也是才看到。”
姜瑜轻笑一声,仿佛春风拂过带露的桃花。
他抬头看了看角落里的沙漏,时间还金钩,于是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对姜璇道,“走。”
姜璇已经十九,早就过了和兄长手牵手的年纪,这会将他伸手过来,也还是迟疑的将手伸了过去。
于是,兄妹两手拉手出门去去了。
碧云和烟云跟在后面,不知道两人要去哪里。
姜璇有点无奈,有一个宠爱自己的哥哥,真是没办法啊。
等到赴宴之前,兄妹俩才又回来,姜璇是一个人回的碧月阁,一进院子,满院子的人都愣住了。
和刚刚出去之前相比,这会的姜璇让人差点认不出来。
刚刚那套颜色,花色都老旧的衣衫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换上的是一身垂感十足的朝霞锻,衬得姜璇本就高挑的身形更是纤长轻盈,整个人的美度又上升了。
姜璇一人一辆马车,姜瑜骑马跟在外头。
一路上,车子晃晃荡荡,姜璇靠在车窗边,稍微卷起一点窗帘子,抱膝而坐,望着窗外道旁的热闹。
金陵比边城繁华了不知道多少,不过,她还是喜欢边城的生活。
出门的时候,哪里需要做马车,一匹马,早就已经跑远了。
也不知道父亲,如今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姜璇出神之际,道路两边越来越热闹,人声更加鼎沸,是到了最繁华的大街上。
今日赴宴的人大约很多,姜璇放下窗帘子,不想前头竟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一个男子似乎在高升呼喝什么,中间夹杂着妇人的哀叫痛呼。
姜璇没掀开帘子去看,倒是跟在外头的碧云在外面道,“姑娘,今日出门的人多,前头路堵住了,不过咱们的马车和府里其他的马车被隔开了。”
她说话间,马车也停了下来,不再前行。
姜璇撩开帘子,瞥了一眼,看见前头后头都停有马车,而那妇人的哀呼声还不断传来。
只见一家典当铺子的门口,有个华衣男子,带了几个仆人,正拦住一个妇人的去路,厉声呵斥着什么。
妇人身穿灰蓝色布衣,头上包着帕子,臂弯里紧紧挎了个篮子,姜璇看了觉得有点面熟,可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她问碧云,“那妇人你认识吗?”
碧云从小跟在她身边服侍,她如果认识,碧云定然也认识,她只会认识的人比自己还多。
碧云疑惑地摇摇头,“姑娘,奴婢并不曾见过那个妇人,怎么,您认识吗?”
姜璇看着那妇人,她对着那个呵斥不止的男子不停地低声求饶。
男子见妇人这样,越发的凶横,竟然将她手臂里的篮子一把夺过,打落在地。
篮子里掉出一个小袋子,扎住袋口的绳子松散,袋子里的东西从里头散了出来,一地的米……
妇人大约是见米散了,也顾不得其他,蹲下身子,用手将散落在地上的米拢在一起。
男子抬脚,发狠地踩着地上晶莹的米粒,口中嚷道,“你这样的人配吃这样好的米?让你吃……你赔得起吗?”
原本落在地上的米就已经沾了灰尘,如今被男子一踩,更是变得污浊不堪。
那妇人原本是蹲在地上,见状,竟然跪了下去,“这位爷,刚刚小妇人不小心撞了您,是小妇人不对,可刚刚小妇人也已经与您道歉了……
这些米,是小妇人一家的口粮,求求你,行行好吧。”
那妇人跪在地上,双手合拢,不断的搓着,跪求男子能够放过自己。
因为路上拥堵,前头的马车还在疏通,自然有很多的人围观这场闹剧。
路上的行人也围了过去,指指点点。
姜璇回到金陵不过一年多,又因为闺阁女子,鲜少出门,她只是觉得这个妇人有点面熟,可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那男子的行径也太可恶,如果真是不小心撞了,妇人已经道歉,还如此咄咄逼人,实在不是好的行径。
那妇人看起来干干净净,脸上也是清清秀秀,给人就有好感。
再听她言语里说的,一家人的口粮,就这样被糟蹋了。
姜璇在边关见了太多的人因为战火死去,也见了太多的人因为一口吃食艰难度日,见不得人这样糟践东西。
更何况,一个好好的妇人,竟然被人这样羞辱。
路人议论纷纷,面露同情之色,却是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男子推推搡搡,羞辱那个妇人。
华服男子,看起来就是高门中人,只是,不知道是哪家人,竟然如此的不堪。
姜璇坐在车中,看得怒火中烧。
妇人站在典当铺子门口,定然是典当了东西,才换来这么点口粮,不管如何,都不应该受这样的对待。
那华服男子还在推搡妇人,姜璇已经是忍不下去而来,她高升斥道,“住手。”
四下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纷纷回头。
那男子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满含怒意的女声,也回过头,在路中央停着的几辆马车来回看了看,最后停在其中一辆,他愣了愣,
“你是什么人?竟然管老子教训人?”
碧云在车外跟车,见姜璇怒斥,知道她是要管了,本来倒也没什么,只这会,姜璇的马车和前头姜家的马车已经被隔开来,就显得有点势单力薄。
不过,她还是叉着腰,昂着头,大声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我们姑娘的老子,就你这弱脚鸡,还当不上。
我们姑娘的老子,是镇北将军,你口口老子,你当得起吗?
还有,天下路天下人走,路见不平,就要管一管。
怎地,你不服吗?”
正巧,姜瑜从前头过来,碧云连忙说道,“大少爷,这个人说是姑娘的老子,奴婢怎么不知道,将军什么时候回金陵了。又怎么变成这样猥琐的一幅模样。”
那男子见到姜瑜过来,就已经是变了脸色,金陵府尹,城中大族自然是认识的,再听碧云说的话,更是脸色难看起来。
不过,男子并不怕姜瑜的样子,“姜府尹,我不过是教训一下不长眼的人,怎么,这个你也要管吗?”
姜瑜眸底掠过一道不易察觉的暗芒,闻言,眯了眯眼,淡淡地道,“世子,你说我管得还是管不得?”
华服男子是慎郡王世子,是金陵为数不多的世子之一,本来是看不上姜瑜,可此刻姜瑜说话的气势,投来的两道目光,皆是威势逼人,气焰顿消,慢慢的停下不断往妇人身上踹的脚。
“姜瑜,你既然要管,那就给你一个面子,只是,以后,我们走着瞧。”只见他阴鸷的眼,凶狠地看向姜瑜,又扫过马车里的姜璇,邪笑一声,扬长而去。
姜璇见慎郡王世子走了,吩咐碧云,“你去看看那位大嫂如何了。”
碧云上前,朝那妇人走去,低声问了句,那妇人擦了擦眼泪,看了眼马车里的姜璇,顿时整个人都僵硬了。
她慌乱的给碧云行了一礼,然后又垂着头朝姜璇的方向行了一礼,然后将散落在地的米袋捡了起来,撇下一脸茫然的碧云,匆匆跑开了。
碧云“哎”了一声,看着那妇人跑开,然后愤愤不平的上了马车,“姑娘,气死我了,怎么这么不识好人心啊。
帮了她,一句谢都没有。”
姜璇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妇人离开的方向,心头那股怪异的感觉越发的盛了。
路上的拥堵已经疏通,马车又缓缓的行起来,姜璇想了想,撩开窗帘,朝姜瑜招招手,小声道,
“哥哥,你能不能派个人,跟着那个妇人,看她是在那里住着的?”
“你刚刚已经帮了她了,这样就够了。”姜瑜道。
姜璇摇摇头,“哥哥,你就派个人去看看吧,我还是不放心,万一那个什么世子在半路拦着怎么办?咱们做的好事不就白费了。”
这分明就是说词,姜瑜瞪了她一眼,无奈道,“知道了,我这就派人去。”
说完,他转头吩咐身后的小厮,让他去安排。
“这样可以了吗?”他吩咐完之后,问一脸囧囧地看着自己的姜璇。
姜璇笑眯眯的看着他,头点的和小鸡啄米一样,她掰着手指头笑,“不知道别人家的哥哥是怎么样的,可我觉得这个哥哥真的好。
只是,别人家的妹妹都很好,你却这么倒霉,摊上了我这个妹妹。”
姜瑜笑了起来,想要拍她的头,发现距离不够,于是微嗔道,“是啊,怪倒霉的,这么古灵精怪,心地善良,回头都不知道怎么挑妹婿才合心意。”
他们的马车走了,围观路人这才面露兴奋之色,窃窃私语声陡然放大,对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议论个不停。
这一幕,全都落入到站在对面街角的几个人眼里。
这几人身穿寻常百姓的衣衫,风尘仆仆,瞧着似是远道经过这里的北方男下之人。
当中一个主人模样的弱冠公子,生的皮肤雪白,眉目若画,鼻梁高挺,眸色在阳光下微微泛出美丽的紫色,样貌极为惹眼。
许是因为不想在路上引人注目,那位男子在头上戴了顶斗笠,加以遮挡。
他立在那里,目送着前方马车渐走渐远,眸中紫光闪烁。
良久,他仿佛自言自语般,“姜家大姑娘?是那个姜家大姑娘吗?”
“少主……”
他身后的一名随从唤了他一声。
男子这才仿佛回过神来,转头,眺望路的尽头,眯了眯眼,道,“金陵是东离的旧都,又在江南,看起来不比东离的京城差,很是繁华,传令下去,在金陵歇息一段时间,再说上京的事情。”
随从不明所以,但主人的命令唯有尊重,躬身下去布置。
……
走走停停,马车很快就道了崔府大门外,前面还堵了好几家人,因为进门得递帖子,门口的门房还得唱贴,又有门口崔家接待的人要和上门的客人寒暄,崔府的门口是热闹成一团。
姜璇的马车在路上就和其他的马车汇合了,看着门口情形,入目是一大片珠光宝气的后脑勺和五颜六色的华衣锦服,她这个角度看不到谁的正脸,只能看得到冲天的贵气逼人。
红梁碧瓦的高门大坊,雄伟英武的守门石狮,宝马香车,笑语喧声,高门的风光富贵全都在这一刻,收入姜璇的眼底,太平盛世的浮华豪奢就在眼前。
姜家是通家之好,接引姜家人的是崔家的大老爷夫妇。
一时间又是问好,又是寒暄,姜老夫人被崔大夫人引到了崔老夫人的身边说体己话去了。
姜家的几位夫人太太则是被崔大夫人领到了女眷汇合的地方,喝茶聊天去了。
而姑娘们,则是被崔家的姑娘领着去花园子里游玩了。
姜璇不喜欢这样的热闹,她冷眼看着姜家那些贵夫人们的言行举止,总有那么一两分的相像。
她们凑在一起,说的不过是说说谁家的是非,又或者是衣衫,香粉,脂膏,又或者是炫耀自己的男人,孩子,等等。
究其缘由,就是因为大家都是女学里教出来的,那些女先生,大同小异,都是为了把女人捣进泥压进由男人设计出来的模子里,然后造就出成千上万在男人眼里再标准不过的淑女闺秀,最终成为男人在外头交际可助力的工具。
“你也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吗?”正当姜璇冷眼旁观的时候,耳边响起一道悦耳的女声。
姜璇慢慢的回过头去,诧异的看着边上一脸惊喜的女子。
她眨了眨眼,这里竟然能看到从前边关的旧相识。
“姜璇。”那女子又轻轻唤了一声。
姜璇笑了起来,“青娘,你什么时候来这边的?”
她的父亲镇北将军是武官,而青娘的父亲则是文官,是边城的知府。
从前姜璇和青娘相处的还不错,没想到竟然在金陵又再次见面了。
青娘上前抱了抱姜璇,两人坐下来慢慢的说话,姜璇这才知道青娘的母亲是崔家的旁支的姑奶奶,这次是特意回来参加崔老太爷的寿宴的。
“你那个时候突然回金陵,我们都没来得及道别,还以为这辈子不能再相见了,没想到,竟然又见到了。”
青娘满是惊喜的说道。
姜璇微微蹙了蹙眉头,青娘说自己是突然回金陵的……可是为什么她不记得自己是匆忙的回来的?
她明明记得是哥哥去接自己,然后哥哥还在边城呆了几天,然后他们才慢悠悠的回来的。
青娘的性子也很活泼,一直和姜璇说着话,然后道,“阿璇,你还记得你当初救的那个人吗?就是从张若兰手里赢过来的那个男子,后来他还想去谢你,但是你走了。”
姜璇这下眉头是紧紧的拧着,没松开,她知道张若兰,是个张扬跋扈,心狠手辣的,在边城也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物。
喜欢驯马,但她不是自己驯,也不是找专门的驯马师去驯,而是专门去买在边城活不下去的人来驯。
当初死在她手里的人一双手都数不清,在边城的闺阁圈里不是很讨喜。
青娘幽幽地叹了口气,“那个好看的男子后来回来找过你,你不在,还找到我们家,不过,当时你走得急,也没一点消息,那男子失望的走了。”
“你知道吗?张若兰在我回来前不久,因为外出,被边境围着的南燕人给抓去了,尸体后来被丢回来,真是惨不忍睹,看起来是被凌虐至死的……
虽然她不讨喜,但到底相识一场,落得这么个下场,也是让人可惜了。”
姜璇静静地听着青娘说的,不断的回想着青娘说的那些话,她这是忘记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