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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微弱的光线,叶棽撑着身体在四周摸索。
没有!宁易不见了!
叶棽更加疑惑, 试着撑起身体再往远处找找, 可刚一动就扯到左边小腿的伤处, 他轻哼一声,皱紧了眉头。
此时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的清楚些。
他此时正身处一个山沟里, 身边不远处是一片密林,而自己则在一个小坡的下面。
这地方似曾相识,可他一时也想不起自己何时来过。
然而低头时却着实惊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竟然是一件银色的圆领箭袖袍, 外面罩着暗色轻纱,腰间蹀躞带上挂着一块玉璜。
拿起玉璜, 叶棽疑惑更重, 这是他幼年时父皇特意赏赐给他的, 新月形的玉璜雕成龙形, 其意不言自明。
这是他身为嫡长皇子的尊荣,一直到母后离世都从未离身。后来他屡次远征,一则担心战场上遗失, 二则也是因父皇猜忌日深, 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再后来, 玉璜被他放哪了, 早已想不起来。
那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仓促出逃, 死都死了,老四还能给他换件衣服?
就算是换衣服,也不至于再把这块玉璜找出来给他带上吧?根本说不通。
想到四皇子,叶棽心中一动,猛地抬手按上胸口。
果然,本该透胸而过的羽箭没了,胸口根本就没有伤!
难不成自己是在做梦?可身上的疼痛太真实,根本不可能是梦。
叶棽还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见不远处的密林里有光亮闪动。
定睛看去,似乎是有人举着火把往这边来,隐隐约约地还传出呼喊的声音。
一个人手持火把走出林子,四下里观望,瞧见倒在地上的叶棽,立刻飞快地冲过来。
“殿下!你怎么样了?”
叶棽抬头,火光下那人容貌分外清晰,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一张脸英气非凡。身上一件墨色长衫,外罩同色大氅,看起来伟岸昂藏。
沈复,怎么是他?
分明记得,昌和十七年沈家倾覆,沈复在流放岭南途中意外身死,那是三年前他出征卫国之前的事了。
现在人怎么又活过来了?
而且看他容貌身形,此时分明还是个少年。
叶棽发呆不说话,让沈复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想把人扶起来,又怕碰到他身上的伤,只扎着手不知所措地唤他:“殿下,殿下?”
叶棽终于有了反应,却是眼珠动了动,抬起一只手抖抖索索地摸到沈复的脸,轻声道:“复表哥,是你吗?”
他声音发颤,似是极力压抑着情绪,眼眶却微微泛红。
沈复后背微僵,复表哥,叶棽懂事以后就再没这么叫过自己了。再细瞧他的样子,脸颊上一片的擦伤,额头也破了,身上更是脏污一片,想必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想到此,沈复心疼的不行,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微微一笑,握住叶棽的手:“殿下,正是微臣。你还好吗?身上哪里有伤?”
叶棽眨眨眼,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腿,轻声道:“复表哥,我的腿好像断了。”
沈复赶紧俯身去看,就着火光,果见叶棽左腿上尽是血迹,小腿外侧竟有一小节断骨伸了出来,甚是凄惨。
沈复暗暗咬牙,眸中闪过寒光,转头却神色平静地道:“不碍的,臣背着殿下走。等回了营地,就有御医诊治了。”
谁知叶棽却摇摇头,淡淡地道:“不急,还是先固定一下断骨,复表哥,劳烦你去捡根树枝来吧。”
“不麻烦,还是殿下想得周到,是臣急躁了。”沈复说着把火把交给他,又将自己的大氅脱了给他披上,才道,“臣去去就回。”
看着沈复跑进林子里,叶棽忽然心中一动,密林、营地、断腿、沈复……
这不是昌和十二年皇家秋围的事吗?
那一年他随父皇狩猎,因为追猎一只梅花鹿一个人和大队人马走散,往回走时遇到了四皇子,俩人又斗气赌猎一只兔子,结果他的马莫名其妙地受惊狂奔,把他甩到了山坡下,摔断了腿。
那一回,他好像是等了三天才等来沈复的。
三日的时间,足够四皇子销毁一切证据,也足够让他发现,他的父皇根本没把他的死活放在心上。
如今,他莫不是重生了吧?
叶棽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宁易不见了,沈复又活过来了,还是这么个山沟,他的腿还是断的。
他回来了,回到了昌和十二年的秋天,这一年,他十七岁。
捏着玉璜,叶棽缓缓地笑了起来,重头再来,此时此地,当是最好不过。
一会的功夫沈复就抱着几根树枝跑了回来,急急地道:“起风了,要是下雨可就麻烦了。咱们得快点回去。”
叶棽道:“复表哥,怎么只你一个人来找我?”
沈复正用随身的匕首削树枝,听了这话手上一顿,道:“傍晚时就你没回营地,皇上急的不行,一个侍卫说看见你往西去追一只狐狸。皇上就亲自带人去搜山,这会都没回来。”
叶棽愣了下,有点不敢相信:“父皇,亲自带人去搜山?”
沈复莫名:“对啊,怎么?”
“哦,没什么。”叶棽摇摇头,“那怎么单你一个往东来呢?”
沈复轻笑一声:“那侍卫回话之前我见他神色不对,派人查了一下,发现他果然是四皇子的人。我就想着,反正那么多人往西去找你,我就往这边瞧瞧,万一运气好遇上了呢。”
叶棽心里感慨,这世上心细如尘,思维缜密的人不少,可同时又对自己真心实意的,恐怕只有沈复了。
正想出言道谢,谁知沈复下一句话差点没把他惊得跳起来。
沈复说:“也多亏了姑母,我才得了准话,不用跟着去搜山。”
叶棽神色骤变,一把揪住沈复的衣领,瞪着眼睛叫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沈复只有一个姑母,沈家嫡女,景帝元后沈倾城,正是他的母后啊!
沈复吓了一跳,手上一松,匕首落在地上,撞到石块发出“铮”的一声脆响。
“臣的意识是,是皇后娘娘准我独自过来的。”沈复按着叶棽的肩膀,怕他碰到腿上伤口,“殿下别激动,小心腿。”
他说皇后娘娘,可母后不是在他十三岁那年就薨世了吗?
叶棽怔怔地松开手,靠在大石头上沉思不语。
沈复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只是在他看来,叶棽性情一向乖张,倒也不算反常。。于是干脆也闭了嘴不再说话,在旁边坐下,静等着他的吩咐。
手背一凉,接着又是脸上,叶棽抬手一抹,竟是下雨了。
沈复皱眉,从怀里掏出一根烟花,站起身来朝着天上射了出去。
“见了这个信号,会有人来接咱们的。”
叶棽点头,心里已经对接下来的事有了大致的盘算。
沈复捡起匕首飞快地削好一根树枝,又把长衫下摆撕出几条布条,帮叶棽固定了腿伤。
叶棽全程没有吭声,无论沈复手上轻重还是不小心碰到伤处,他都神色淡然,仿佛那条腿不是自己的。
沈复面上虽没什么,心里却暗暗地佩服。
“复表哥,你背我起来,咱们不能在此处等。”叶棽道,“前面似乎是个山洞,咱们过去躲躲。”
沈复犹豫了一下,却也没反对,把火把拔起来交到叶棽手上,才转身小心地把他背起来,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
叶棽一手举着火把伏在沈复背上,低声道:“这些树枝也带上吧,虽说是秋日,可山里晚上也是极冷的,若是一个不好咱们被困在山里,总得取暖才是。”
沈复终于忍不住道:“方才我放了信号烟花,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的。”
叶棽笑笑:“是啊,只是不知来的是什么人罢了。”
沈复不解,叶棽便解释道:“复表哥想想,既然四弟敢冒欺君的罪把父皇诓去西边搜山,你觉得他敢不敢再顶一桩罪名?”
“什么罪名?”沈复下意识地追问,话才出口却立刻恍然,“他要杀你?”
宁易匆忙间把上衣穿好,却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止不住地流眼泪,他心里委屈却说不出来,大滴大滴的眼泪滑落下来,怎么都止不住,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称得他那张小脸越发苍白。
这个样子端的叫人怜惜心疼,叶棽指了指床前的屏风,用口型告诉他:“到后面躲一躲。”
看宁易垂着头快步走到屏风后面,叶棽这才松了口气,低头看了眼自己腿间的小帐篷,又连连叹气,无奈地扯过榻上锦被遮住。
自己作出来的也只能自己忍回去了。
脚步声传来,傅衣和姜南一前一后地进了内室。
一番行礼,叶棽对傅衣道:“参汤和东西都放桌上去,等会你去趟浮离斋,叫孙礼今晚无论如何来一趟。”
傅衣心下有些吃惊,赶忙应道:“那奴婢立刻就去。“
傅衣告退离开,叶棽才把目光落在姜南身上,微笑道:“姜院正有心了,这么晚还过来。”
姜南恭敬道:“大殿下哪里话,微臣不过尽责而已。”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锦盒,双手捧到叶棽面前,“这是臣赶制的丸药,家传的方子,请殿下尽管放心。”
叶棽挑了一下眉,接过锦盒把盖子打开,一瞬间甜香四溢,里面只装了七颗奶白色的丸药,每一颗都差不多小指肚大小。
捏起一粒细看了看,甜香更为浓郁,叶棽赞道:“真甜啊!这哪里像药,根本就是糖嘛。”
姜南道:“回殿下的话,这丸药不是内服的,而是外用。”
“外用?用来做什么?”叶棽好奇地看着手上的小丸,“用在哪?”
姜南看屋里没人,上前轻声说了两句,然后才退开道:“若是自己弄觉着不便,可以找人帮忙。这药的配方温和,除去助兴,还可利水消肿、下气宽中,用久了还有理气和中,消积化滞的功效,对身子是极好的。”
叶棽默了默,抬眸看向姜南,点头道:“姜院正有心了。”
姜南淡笑一声,仍是那句话:“微臣不过尽责而已。”
“尽责?”叶棽神色一肃,把锦盒往边桌上用力一放,语气玩味,“姜家家传传的方子,还真是特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