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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楚山兵马撤出时,淮川城残剩的屋舍不仅被纵火烧尽,城墙也被挖塌多处。
一堆堆篝火熊熊燃烧着,雪花在篝火上方纷飞而下,寒夜冷冽,上千名民夫苦役即便深夜,还是被驱赶到城头修缮城墙。
用木架子将缺口紧紧支撑住,十数人站在缺口两侧,喝着号子,用绳索将石碾起来再一并松手,不断的夯打填入缺口、绊入石灰的泥土。
不远处,一队队人马在北城门后集结起来,举着火把缓缓出城,前端已经淹没在汹涌的夜色之下,偶尔能听到战马发出一声清亮的啸鸣声。
清晨时分,在城头劳作了一夜的民夫苦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简陋的营地,换另一班民夫上城继续修缮城墙。
这时候一支骡马队驼着数以千袋的米粮从北城门进入淮川城,在兵卒严密监视下,将一袋袋米粮卸入仓房。
这支骡马队从陈州北部出发,在途中走了五天,将粮食卸下来,在淮川休整一日就要踏上返程,然后承担下一次的运粮任务。
而城中上万民夫、苦役,也多是从陈州强征过来的青壮,与运粮队彼此很多人都沾亲带故,这一早就有人找到苦役营地,捎送给衣物、吃食。
“城里连着三个夜晚都在腾换兵马——新腾换进来的人马,兵甲看着不错,但军纪军容要差许多,昨日就迫不及待出城,去攻打北面还没有撤离的两座村寨,抢了好几十个年轻妇女回来!”
苦役营地的角落里,一名削瘦的中年汉子坐在土墙后,嘴着同乡送过来的麦饼,慢悠悠的说道。
另一名穿土布短袄的青年站在土墙后,两人错着身子,一边低声交谈,也将远处的情形都看在眼底。
“淮川密报!”
徐怀正持钝头长枪与牛二对练,看到周景走进偏院说淮川有新的消息传来,一枪点在牛二所持铁盾之上,筋骨爆发一股巨力,将牛二连人带盾震退数步,然后将长枪扔到一旁,接过周景递来的秘信,读过后拍着大腿叫道:
“好,岳海楼这头老狐狸,还是免不了要喝我们的洗脚水!即刻传令徐心庵,着他秘密将人马调归周桥!”
楚山早就注意到岳海楼秘密将精锐兵马腾调淮川的迹象。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管岳海楼有多么不愿意,在赤扈东路平燕军及燕蓟降附军意图全力进攻渡淮寿春之际,必然会要求岳海楼所部从侧翼牵制淮王府兵马。
然而,徐怀却要考虑,一旦他们在明溪河上游筑坝意图暴露,渡过淮河的这支伪楚军精锐,会不会转向进攻罗山、信阳?
这会使有限的楚山精锐被迫两线作战,处于更为不利的形势上。
因此,徐怀使密间有意向仲长卿泄漏生煤吸热将促使冰层加快消融一事,打消岳海楼从淮川调动秘密集结的精锐兵马渡淮南下的念头。于冰层之上铺覆生煤,是能够促使某一河段的冰层加快消融,但能否形成足够规模的凌汛灾害,进而威胁到下游两岸,这是当世完全没有办法确定的事情。
一方面受冰层厚度的限制,一方面受楚山到淮川之间河道地形的限制,一方面受天气变化的限制,以当世对水文、气候及河道地理的认知及营造手段,很多事情压根就没有办法精准控制。
诸军寨储备生煤,最初的意图,也是楚山目前能确切掌控的,就是覆盖碎煤,能使军寨之前小范围的冰层变得薄弱,从而令敌军难以趁寒冬季节,进逼到淮水南岸、沿金牛岭北麓部署的军寨;令虏骑没有办法绕过楚山城,直接去威胁南岸的周桥。
此时成功迫使岳海楼打消另遣精锐兵马渡淮南下的意图,同时将岳海楼所部精锐兵马都吸引到明溪河西岸的正面战场上来,才是徐怀真正意图所在。
一方面在明溪河以西战场上,楚山还是占据绝对的地利优势,另一方面也能将徐心庵所部精锐秘密调到中线,将精锐兵马集中起来使用。
如此一来,除了唐盘所部守北面的青衣岭,新编第六厢陈子箫部守罗山新城(寨),天雄军四厢精锐及侍卫亲兵都集结到正面战场上来。
条件成熟,就可以拿明溪河筑坝之事作为诱饵,迫使岳海楼其部从龟壳一样的营垒里走出来进行会战
十一月底,除了天雄军第二厢唐青所部全部从内线调动移驻黄羊寨,并在黄羊寨以东,临近明溪河南岸位置修筑数座临时营寨外,工辎营三千匠军也携带工具以及一辆辆运土的小推车、挑担,从淮源出发,经桐柏山北岭与大复山(青衣岭)之间新辟山道东进黄羊寨。
楚山这么大的动静,几乎同时间就引起伪楚军前军主将仲长卿以及亲率赤扈骑兵在前军配合作战的摩黎忽的注意。
他们也第一时间知会在上蔡督战整个淮上战场的岳海楼。
仲长卿行进筑连营之策,当然清楚明溪河上游乃是必争的战略要地。
在楚山早就设立黄羊寨巡检司控扼明溪河上游地区之时,仲长卿也很早就在明溪河上游以东、铁幕山南麓新建一座大寨,作为将来争夺明溪河上游丘岗控制权的据点。
得知楚山往黄羊寨大规模调动人马,岳海楼也是第一时间赶到铁幕山南寨。
雪止天霁,虽说寒风依旧凛冽,但万里无云的苍穹下,视野极为开阔。
众人都能隐约看到十三四里之外的明溪河粼粼波光,也能看到数以千里的人,正在明溪河原河道侧旁挖土开渠。
“他们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在西边新挖一条沟渠,是想将明溪河的流水往西引?”孟介困惑不解的问道。
对不学无术的孟介,岳海楼甚是无语。
仲长卿耐着性子给孟介解释道:“楚山是要在明溪河上游造坝拦水,但填土造坝之时,为避免降雨影响填土,所以才需要另挖渠道排水!”
“为了堵原有的河道,还要新挖一条河道,这不是白费劲吗?”孟介挠着脑袋问道,“岂非接下来为了堵新挖的河道,还要再挖一条河道出来?楚山这些孙子,脑瓜子犯傻了?”
仲长卿也有些忍不住想翻白眼,耐着性子说道:“明溪河上游的天然河道,加上两边的浅陷溪谷,有三四百步宽——想要造一座大坝填堵,耗费时间颇长,所以需要挖引水渠以防天降大雨。而新开挖的引水渠,只需十数步宽就可以了,之后填起来会非常快,不需要另挖引水渠了!”
“他们将明溪河上游堵起来干嘛,不让我们喝明溪河里的水?”孟介问道。
岳海楼截住孟介的话头,蹙着眉头不确定的问仲长卿:“明溪河上游溪谷并不深阔,仅仅将河道堵死,似乎对下游威胁并不大?”
“徐怀这几年在桐柏山大造围堰拦截溪河,灌溉坡田谷地,但就所拦截的溪河之水,规模都不是很大,”仲长卿说道,“我也曾考虑过楚山有可能踞黄羊寨在明溪河上游造坝拦河,着人潜入明溪河上游反复确认过,仅仅是将河道堵住,所截之水不会对我们下方的营垒造成多大的威胁。不过,单纯为填塞河道,征用千余民夫劳作月余就足够用了,而楚山这次在黄羊寨集结的民夫役工,似乎有些多了——我昨日紧急着人潜入桐柏山深处,种种迹象表明,桐柏山腹地还在动员更多的民夫役工到黄羊寨来!”
“你是说楚山这边除了拦截河道外,还要在两边的山谷里造低堰,以便春后蓄积足够多的雨水?”岳海楼震惊问道。
因为桐柏山寒冬降雨非常有限,这也是造坝拦河的最佳时机,待入春雨水渐盈,就能蓄足雨水,凭空造出一座悬在明溪河中下游诸营垒之上的大湖。
大湖一旦倾泄而下,明溪河两岸皆成水泽,一座座营垒就会陷为孤岛!
仲长卿苦涩的点点头,说道:“此事看似不易,但楚山似乎就是有意这么做!”
“眼下似乎只有强攻黄羊寨这条路最为容易了!”摩黎忽蹙着眉头说道。
岳海楼、仲长卿有些苦涩的点点头,说道:“看来只能如此”
虽说楚山在明溪河上游如此兴帅动众,有可能是攻其必救之策,但他们不可能坐待筑成大坝之后再来强攻。
到时候不仅大坝筑成,黄羊寨附近的防御体系也将更为完善,而楚山城也将逾加坚固,非强攻能下。
倘若他们到明年春后也什么都不做,就放弃明溪河两岸费如此气力修建的连营撤军,他们又如何对汴梁交待,对镇南宗王府交待?
“切,白费这么久的劲,还不是杵着脖子要强打!”孟介不满的嘀咕道。
仲长卿满心苦涩,却没有办法对孟介的不满辩驳什么:
要是早知如此,两个月前数万兵马就蜂拥还没有建造外城墙的楚山城下强攻,却是更有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