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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杨凌是被饿醒的。
昨晚许是饿极了的缘故,他囫囵吞枣地喝下一碗羊汤,两块粗面饼子,当时觉得饱了,没想到这点儿东西到了他肚里,只够他前半夜消化的,等到次日天亮,杨凌感觉腹内空落落的,像是前心贴到了后背,脑袋虽然昏昏沉沉的,却再也睡不着了。
他翻身从炕上爬起,不见了身边睡着的两名军士,打着哈欠走出小屋才发现,两名军士似乎已吃罢了早饭,正一前一后把着两道院门晒太阳呢。
“看来只要我不出这进院子,他们就不会盯我盯得太死。”杨凌笑着冲两名军士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走进了旁边的伙房。
伙房内,只有老蒋面朝里在一眼灶台旁不知忙碌着什么,听到杨凌走动的声响,老蒋转过身冲他努了努嘴:“汤和饼都是现成的,自己盛着吃吧。”
老蒋煮的羊汤虽然美味,可汤里连一粒肉末都没有,杨凌提鼻一嗅,似乎嗅到了羊肉的香味儿,嘴里答应着,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向老蒋身边挪去,踮起脚隔着老蒋厚实的肩膀探头望去:哇塞,老蒋正在用砂锅炖着满满一锅香喷喷的羊肉!
杨凌肚里的馋虫立马被勾了出来,赔笑央求老蒋道:“蒋大叔,你赏我两块肉吃行不行?”
老蒋回头看到杨凌就站在自己身后,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砂锅里的羊肉,轻轻啐了他一口,说道:“你小子做什么美梦呢,巡官老爷和阴驿长他们昨晚忙活了几乎一夜,这锅肉是煮给他们吃的,你小子也敢吃?乖乖地滚到一边喝你的汤,吃你的饼吧。”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杨凌强咽了口唾沫,眼睛仍望着砂锅里的肉,一边走到煮着羊汤的大铁锅前盛汤来喝,一边问老蒋道。
“具体的我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发生了大事。”老蒋专心致志地翻着锅里的羊肉,观察着肉的颜色,头也不回地答道,“或许巡官老爷在飞狐驿呆不长,今天就要返回并州去了。”
杨凌只对砂锅里炖的羊肉兴趣不减,捧着汤碗又凑了过来,嘻嘻笑道:“大叔,我就要一小块肉解解馋就行,老爷们不会发现的。”
老蒋心软,架不住杨凌一再地缠着自己央求,用舀勺舀起一大块羊肉回身放到杨凌手中捧着的汤碗里,狠狠啐了一口:“填不饱的小崽子,还不滚!”
杨凌遂了心愿,喜滋滋地跑到另一侧的灶台旁,伸手拿了块粗面饼子,就坐在伙房的门槛上,脸冲外“哧溜哧溜”地吃起饭来。
一大块香喷喷的羊肉下了肚,杨凌登时感到肚子里有了底,不再空落落的难受了,又见偌大的一进院子里空空如也,禁不住向老蒋搭讪着问道:“大叔,这院子里住有不少人吧,他们都到哪儿去了?”
“你小子吃了肉,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啦?”老蒋分明对杨凌向自己问出这样的话感到奇怪,回身盯了他一眼,嘴里仍答道,“这院子里住着五六十号人哪,却没一个像你这么有福气的,他们忙着到各处关隘、镇戍传递驿报,恐怕要忙到晌后才能回来吃上一顿饱饭哪。快点儿吃,吃完了帮我劈柴、添水,给大伙准备晌后饭!”
“大叔,瞅这架势,我是出不去这进院子了。”杨凌朝一前一后把住两道院门的两名军士扬了扬头,问老蒋道。
“算你小子有福,或许黄巡官一走,你就可以到外面野着放羊去了。哎,我正要问你呢,今早我到隔壁的羊圈瞅了一眼,怎么只有小黑一条狗,大黑呢?”老蒋边把砂锅里炖熟的肉往外捞,边问杨凌道。
“大黑它……它和羊群一起都被三郎留下了。”杨凌还拿不准要不要把大黑已被人杀死,和赤须壮汉强行从自己买走羊群的事告诉老蒋,只好临时撒了个谎。
“不对吧,你给我进来。”老蒋招手叫杨凌走到自己近前,压低声音问道,“快两年了吧,我可从未见过你把羊群留给三郎,带着一条狗回来过。娃儿,你老实告诉大叔,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杨凌低头想想,自己虽和老蒋只相处了不到一整天,可据自己昨晚到今天的观察,他理应是除了年轻的养母娄氏以外,对自己最亲近的人了,于是抬头就要对老蒋说出实情。
偏赶在这时,伙房外的院子里远远传来阴全的叫声:“蒋大叔,肉炖好了没有?巡官老爷正等着吃罢了饭回并州去呢。”
老蒋忙不迭地答应一声,转身端起满满的一盆羊肉,冲杨凌使了个要他留在伙房等自己回来的眼色,急匆匆地走了。
杨凌跟着走到伙房门口,想请阴全把那条名叫小黑的牧羊犬唤来陪陪自己,刚走到门口,却见阴全的身影在通往第二进院子的院门处一闪就不见了。
昨晚自己猜想得应当不错,阴行功不把自己交给干儿子阴全看管,多半已察觉出了黄巡官的别有用意,是有意为之。杨凌目送老蒋的身影穿过院门,消失不见了,暗自寻思着返身走进伙房,想看看自己能帮老蒋做些什么。
伙房里除了三眼灶台,两大锅煮得咕嘟咕嘟冒热气的羊汤、四五笼屉蒸好了的粗面饼子之外,在挨着灶台的一侧山墙下堆放着几十个白萝卜,萝卜堆旁有四口粗陶大缸,由于隔得远,瞧不见缸里装着的是什么。
要是不出自己所料,下一顿还是不沾一粒肉末的羊汤与粗面饼子的搭配了。杨凌失望地咂了咂嘴,朝那四口黑乎乎的粗陶大缸走了过去。
第一第二口粗陶大缸里装的都是用来煮羊汤做饭用的清水;
第三口大缸里装的是大半缸腌制好的萝卜干;
第四口缸里装的像是棒子面儿;
杨凌挨个看过去,越看心越凉。
倏地,他发现紧挨着第四口粗陶大缸的内侧地上,还放有一个形制容量要比四口粗陶大缸小许多的白瓷瓮,瓮口还盖着一只瓷碗,忙弯腰拿开瓷碗,惊喜地发现白瓷瓮里装的是几乎满满一瓮细面。
其实,说是细面,相比起杨凌穿越前吃惯了的机器磨出的精制面粉,这瓮细面还是显得粗糙了许多的。
尽管如此,发现了这一瓮细面,还是使得杨凌对他下一顿饭产生了莫大的期许和兴趣。
他想都没想,立即动手干了起来:转身从灶台边拿过一只木制面盆,舀了小半瓮细面放入盆中,又找来一个水瓢,倒了大半瓢的清水到面盆当中,随后,撸胳膊挽袖子和起面来。
杨凌是这么想的:一碗羊汤面,再加上几片白萝卜,至少要比羊汤和粗面饼子的搭配要美味得多,也更顶饥些吧。
他之所以没把一瓮面都和来用,是因为他穿越前虽然跟着自家面馆的牛大厨学过几回拉面技巧,却还从来没有完整地干过一回从和面、醒面、抻面到晃条、出条、甩条的全活儿,不得不有所保留的做事,免得自己拉出的面不成样子,招引来老蒋的责骂。
他把面和好,醒好,走到伙房外劈了好一阵子柴火,见老蒋还没回来,把守前后两道院门的两名军士也凑到了一处聊着天,并没太注意他,而这时,他的肚子又咕咕地叫了起来,便起身走进伙房,往砂锅里续了些羊汤,重新生着火,准备自己动手拉面了。
和面时水加得多了些,面有些软,杨凌尝试着抻了条面,无论怎么努力,却拉不出像样的面条来,只得把手中拉得的面片放入已沸腾的砂锅里,又抻起了第二条……如此这般,没有几回,杨凌居然能抻出二指宽、一米多长、薄薄的拉面来了。
等面在砂锅里煮熟,他甚至忘了切些萝卜片儿加到面里,只洒了些盐进去,就迫不及待地捞了一碗,“唏溜唏溜”吃了起来。
嗯,味道竟然还不错!
杨凌忍不住又捞了一碗,吃了起来。
没过多大一会儿,大半砂锅的羊汤面就下了肚。杨凌吃得满头大汗,痛快淋漓,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砂锅里的面都吃完,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老蒋的声音:“真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才这么一会儿功夫,你又饥了,在吃什么呢?”
杨凌抬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转身讪讪地说道:“大叔,我见你久不回来,自己试着煮了锅羊汤面,这不,还给您留了些。”
“你居然会做汤饼?我瞧瞧。”老蒋说着,面带微笑地走到灶台前,往砂锅里瞅了一眼,脸色忽然变了,沉着脸回头问杨凌道,“你做汤饼,用的是白瓮里的细面?”
“大叔,棒子面抻不出像样的面来……”杨凌红着脸解释道。
老蒋几步走到墙边的白瓷瓮前,掀开瓮口盖着的瓷碗看了看,跺脚冲杨凌骂道:“你个喂不饱的狼崽子,一会儿没看住,你就给我惹出祸来!这瓮里的细面平时阴驿长都难得吃上一回,你却吃了小半瓮!”
杨凌确实没想到这瓮细面会如此得金贵,吓得他脸也变了颜色,心里又觉得不服,觑着老蒋的脸色分辩道:“小半瓮细面而已,有您说得这么金贵嘛,大不了,我想法还您就是。”
“算了,你娘既把你托付给了我,这回自然还是由我替你担待些喽。”老蒋见杨凌脸上变颜变色的,心里一软,无奈地冲他摆了摆手,却压低了声音提醒他道,“不过,黄巡官一走,你须得小心阴驿长查问你那群羊的下落,要是交还不上那群羊,在这飞狐驿中,怕是没人能救得了你了。”
杨凌听到这话,心中一动,忙问老蒋道:“蒋大叔,那群羊不过一百来只,至多值个一百多贯‘开皇五株’吧,对阴驿长就那么重要?”
“你个不名一文的光腚小子,口气倒不小。你知道像关跃这样有身份的驿吏,一年的俸钱才只半贯‘开皇五株’吗?哼,一百贯,足够你们娘俩美美地过个一生一世了。”老蒋绷着脸,认真地教训杨凌道。
“可……我昨晚听阴驿长亲口说的,那群羊不是三郎的吗?”杨凌故作吃惊地套着老蒋的话。
“枉费你娘煞费苦心地为你讨了个这么好的差使……”老蒋说着,用充满狐疑的眼光撩了杨凌一眼,问道,“小崽子,你不会是成心套我的话吧。”
“我,我哪敢哪。”杨凌被老蒋看穿了心思,一咬牙,凑到老蒋耳边轻声说道,“大叔,实话告诉你吧,昨天,我把那群羊卖了个好价钱……”
“什么?!你把那群羊给卖了,卖给谁了?娃啊,快跟大叔说说,咱把钱退给他,把羊赶紧换回来。”这一回,老蒋可不只是吃惊了,杨凌瞧得真真切切,他止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仿佛自己闯下了塌天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