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笑问谁是人间客十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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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黑白两道的大战终于在打起来之前悄然落幕, 众人各怀心事纷纷离去, 飞白长长缓了一口气,拉住了萧昊的道袍。

他眼中凝着化不开的忧色, 极为认真道:“师兄,我想同你谈谈。”

萧昊转过身来,静静在他对面坐下。

烈震北瞧出他们有私事要讲, 体贴执了一礼,径自离开。石之轩话中一些细节还令他有点儿在意, 需要认真再思量思量。

谷中天风悠远, 松涛万浪, 花海中荡起层层波纹。萧昊和飞白对坐,这一刻安静得仿佛心都放空, 只听得见轻风越过繁枝的声音。

“我小时候,偷听清虚前辈和师父谈话,说入你们这一脉之人注定……为情字所困, 日渐凋零。”

“起初我没放在心上,只当清虚前辈是为纯阳宫人才凋敝胡言借口……”

山风打了个旋儿, 默默停了下来,草木簌簌的声响也静了。

飞白想到那声“且慢”,抓紧了膝上的道袍, 才问出口:“师兄,你坦白同我说, 你该不会……真对那人动了……?”

萧昊望着他眼中不带半点厌恶的、纯粹的忧心, 想了想, 忽觉这或许是个解释他和石之轩之间的事情的机会,于是转头展颜问道:

“你有没有见过,纯阳的雪?”

飞白被问得一愣。

他去纯阳接萧昊的时候,山上覆雪苍苍,只觉风寒冷清,故并未仔细留意过山中雪,只求快些接到人快些离开。

他隐约感到萧昊话中有所指,故竖起耳朵问道:“师兄何意?”

萧昊神色淡淡道:“若日后有机会,当带你去见上一见。”

他微微仰起头,阖目做出回忆的模样,“我很多年前,初临纯阳宫时,满目都是无尽的白,唯觉晨钟暮鼓,清冷寒灯,远离尘世,本就清苦至极,配上这有些刺目的白色,晃得人眼晕。”

“可是后来看多了鹤舞流光,习惯了寒山长钟,就渐渐开始喜欢上这种至清至艳的颜色。自晨熹微时,坐在崖边听飞雪松声,观瀑布流云,静谧清冷的山道……直至云霞晚照,皓月当空,不期然降下一场夜雪,那时我从山峰上飞下,身下掠过无数傲雪松林,伴着簌簌飞雪,瞬间就安心下来。”

“此后,无论多少苦乐冷暖,只要纯阳下雪,便感觉身心平静,天地苍茫,而此地即为归处……再看那满目清冷的寒山,便觉空中的每一缕云,落下的每一片雪,抄不完的经卷石碑,都带着温度。白雪虽素且冷,可是却惊艳过寻道的时光。”

他睁开了眼睛,眼中却又复归淡静,波澜不生,“若能如纯阳的雪那般逍遥自在,清净安然,那世间俗世尘烟,千丝罗网,便皆缚不得。”

飞白苦笑道:“须知明霞可爱,瞬眼而辄空;流水堪听,过耳而不恋。师兄会如此说,便是起了贪恋之心,做不到逍遥,甘被情网所缚了?”[注]

萧昊瞥了他一眼,淡笑道:“贪恋之心本就如作茧自缚。我们修行之人,本该一心向道,不为外物所动,故而生命中能够令我们心动的事物,实在不多。但若真的遇上了,就如不期而遇的纯阳雪,你又怎知生命的哪一刻会被它惊艳?又至何时才能将这霜雪化作眉间长风,风过无痕?”

飞白皱眉道:“可师兄不是说过,这世间任何事物都不会永远长久,终有消散无迹之一日,唯有‘道’才是永恒?”

萧昊闻言问道:“飞白师弟求道是为何呢?”

飞白想了想,答道:“自是为超越生死,得道长生。”

“那何为‘长生’?”

飞白本欲脱口而出,却忽然顿住,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庸庸碌碌者,虽生亦死;永不磨灭者,虽死亦生。”

萧昊点了点头,“所谓‘得道’,虽名得道,实无所得;为化众生,名为得道。这天地间能永恒长存于世者,无外乎两种:一是不惧生死轮回涅槃殉道之精神,一是天地间恒久不变之法则。”

飞白张了张口,他明白了萧昊要说什么,但宁可自己没有明白。

“情之所钟,便是不惧生死轮回之精神之一。”

他唇边挂起一抹恬淡的笑意,难得显得温和而又静雅,“飞白师弟求道是为超越生死,是问剑之道;我修的却是问心之道。为钟情之人,莫说问仙求道,就是戮身成魔,亦可为之。”

“你们觉得我浸淫风月是青锋染尘,可我却悟在其中,难得快哉。就像你们眼中,纯阳的雪寡白凄清,萧条无味;可在我眼中,这正是我所求之道。”

他转头淡然道:“若不动情,如何能叫情关;若不尝尽时间百味,又怎能看破尘世百苦。”

飞白忍不住摇了摇头,“师兄,可是……可是那并非无垢无瑕的纯阳雪,那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恶魔呀!”

萧昊笑道:“朱元璋杀一个人,叫以正国法;之轩杀一个人,便是凶残无道?这世上黑白正邪善恶之分,无非得势失势之别,成王败寇,不外如是。”

“……”完了,掌门师兄真应了清虚道长昔日所言,这是情根深种了!

“师兄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白鹤,何苦贪恋红尘。你明知贪念一生,必会身心憔悴,疲惫不堪,甚至此生无缘大道……”

萧昊叹了口气,却没有多言。

他心中放不下的杂念太多,不可能走到巅峰。

这句话他曾对叶孤城说过,至今仍然如此。

有些事情一旦堪破,就会失去羁绊,所以宁可停滞于此,知足常乐,不再去想更深的道。

正如这个“情”字。

他早就能够迈出那一步,走向至高山巅,但却选择停下,只隔着一步之遥,不再求山巅风景,毫无留恋止步转身,回大梦中去。

得大道者,不滞于物,无碍于情,不生不死,无谓善恶,无牵无挂。

萧昊不想变成那样无情无心之人。

现下就很好,明理,却有情;虽未极于道,却万事不惧。

“修剑道是修行,修心道又如何不是修行?我是纯阳弟子,执念既定,百死无惧,绝不后悔。”

飞白心情复杂,皱眉问道:“师兄早就算到了今日?”

萧昊摇了摇头,“生灭之数有三千,区区十指,又怎能算尽悲欢离合。”

飞白看着他淡漠的表情,恍然觉得萧昊眉目间凝聚的冷冽与孤寂,像极了当日在纯阳山门前的那些覆雪。

掌门师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啊。

皓白风清俱是道家风骨,谈吐举止又是儒门君风,广怀无争却是一颗佛心,这样的境界,比之那些证道破碎虚空的高人,究竟是胜是劣呢?

冷暖自知罢。

飞白心事重重离开了花海,自己都不知是如何走到三星望月去的。

烈震北也是苦思许久想不通石之轩话中虚实,见到飞白,两个人愁眉相对,同时叹气。

飞白知道烈震北是可信之人,遂将同萧昊的一席谈话同他说了,想听听烈震北的意见,看看究竟该如何助自家师兄摆脱清虚一脉的宿命,却没想到烈震北听了之后,讷讷盯着他半天,关注点全到了奇怪的地方:

“道长真是这么说的?问心之道?生死轮回?涅槃殉道?”他神色几变,修长的手指有规律却急促地轻叩着小桌,连连道:“问心之道……生死轮回……原来如此!”

飞白一头雾水,茫然看着他,“啊?”

烈震北却如恍然大悟般,拊掌长笑:“难怪!难怪!原是这么个‘游历俗世之圆缺离合、尘关风月’!”

飞白全摸不着头脑,困惑道:“恕贫道愚钝……”

烈震北却拍着他的肩头安慰:“道长不必忧虑,以烈某拙见,我们该担心的正魔两道之人才对。”

世间竟有如此奇妙之事,怎能不叫人惊叹!

所以石之轩跟着纯阳子,确实不是把他当做炉鼎;游历俗世一说,恐是为助纯阳子尝尽世间百味。

因为纯阳子就是谷主!

他当年破碎虚空,内削慈航静斋与净念禅宗,外御毕玄,劝服高句丽,一世风华,是为“江山百姓”;

这已经过去七百余年,虽不知他是在何处历练,但应可确定,他那“轮回悟道”之功法,多半是“生死”、“名利”、“离合”之类的关窍;

这一世,毫无悬念,必是“情”了。

只是不知这等惊世骇俗的功法,练成之后究竟能达到怎样的境界?

烈震北叩着桌案,忽而起身欲走,飞白立刻追上:“先生?”

烈震北转身笑道:“我须帮前辈一把,给了尽禅主‘泄露’点儿‘秘密’。”

石之轩回到魔门的当晚,就收到了萧昊的密聊,萧昊同他讲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计划,石之轩虽对计划的结果并不满意,但在萧昊再三保证下,他还是接受了它。

这计划还算合心意,石之轩一点也不介意在萧昊的计划范围内,做得再夸张些。

不出十日,魔门就传出了邪王对纯阳真人痴心一片、执念到疯魔的消息。

白道为此事齐齐松了口气,觉得魔门此时自顾不暇,暂时是顾不上打压他们了。

石之轩见过魔门各宗弟子后大失所望,他的补天阁直接毁了不说,花间派落到年怜丹手里,本派武功都快废了,外门功法反倒练得比本派的还好。

石之轩几乎生出捏死年怜丹、再重寻一个传人的念头,可年怜丹求生欲极强,被他揍得七荤八素,还能勉力支撑,硬吊着一口气。

石之轩多少还是认同了他的内功修为,姑且放了他一马。

单玉如自己请来的暴君老祖,唯有暗暗叫苦,敢怒不敢言。

同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很受石之轩青睐、能和颜悦色同他论道的庞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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