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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如羿射九日落, 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 罢如江海凝清光。
水云坊鼓面之上, 花团锦簇、袖影婆娑, 一道道凌厉剑气四射飞散, 在楼中四壁梁柱上都留下深深的痕迹。
乐曲已达尾声,若云涌雷动, 澎湃激昂,黄药师与冯蘅配合默契,一同收音, 余音铮然, 绕梁不绝。
萧昊收势的一剑正冲向那权贵的另一只耳朵,自他耳边呼啸而过的剑气将他身后的墙壁直直刺穿, 骇地那人屁滚尿流地瘫在地上, 久久不敢动弹。
要不是萧昊手下留情, 他这一下必定血溅当场。
忆盈楼的姑娘们很是解气,在水榭内纷纷叫好。
萧昊冷眼将这些宾客的表情一个一个看过去,一言不发将双剑插回了背后。
众人这才有些心有余悸地回神, 赞叹连连, 夸道:
“这剑舞果真精妙无双, 冠绝天下!”
说着又开始向下掷起鲜花来。
那些寻常富豪贵族对江湖人哪有什么敬意, 看到有人投掷鲜花,他们便投掷金银, 扑通扑通落进了水中也毫不在意, 只觉这是自己彰显身份的赏赐。
萧昊忍不住地图喊话道:“我就想问问诸位, 今日来这忆盈楼究竟是看的什么?”
他本就是一副童子模样,即便用了地图喊话叫这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楚,却也仍旧是稚嫩的童音,让人心生轻视。那些宾客们纷纷抚掌大笑,高声道:
“你这小娃娃真是明知故问,我们来这里自然是寻欢作乐,一饱眼福,你说我们看的是什么?”
“非也非也,这剑舞让我诗兴大发,正可陶冶情操!”
“这忆盈楼是高雅之所,我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来这里自然是为了结朋交友!”
“老子是个粗人,老子只对天下第一的武功感兴趣!”
……
众人七嘴八舌地笑着,还在回味着刚才的剑舞,萧昊和忆盈楼的一众姑娘们却皱起了眉。
那紧挨着大鼓的年轻姑娘最先啐了一口,她是这一队冰心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先前主张教训那权贵的也是她。虽年纪不大但性子刚烈、心直口快,看到这些宾客们的样子,脱口骂道:“真不知廉耻!谁稀罕你们这些金银铜臭!”
“我们男子在外建功立业,你们让我们寻寻开心有什么不对?”
“呸!说出来不怕人笑话!靠你们建功立业,还不如靠我们自己手中的剑!”
“如今世道这个样子,你们有空在这里寻乐,怎么不去建功立业!金贼就坐在对面那台子上,你们的功劳呢?你们的大业呢?当真虚伪!”
那座上的人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当即就要跳下来教训她们,萧昊一个眼神瞪了过去,那人被他一惊,竟然不由自主吓退了几步。
这时候,一位姑娘凑到萧昊旁边,低声对他说了什么,萧昊脸色微变,看向了客座之中某个笑呵呵的中年人,心头却更加冰凉。
他冷冷道:“我原以为大宋人才辈出,今日应当能一览风采,却不想是我高看了你们。”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疑惑道:“你什么意思?!”
萧昊昂首挺胸,高声道:“你们这些人,朽木一堆,不可理喻!”
众人一齐叫嚷,只觉不服,萧昊却道:“山河沦丧,国已不国,你们不想着怎么收复旧土,一个个贪图享乐,沉迷声色,还冠冕堂皇给自己找那么多风花雪月的理由,姐姐说的不错,当真虚伪至极!”
他憋了很久,实在不吐不快,索性一口气对着他们骂道:“忆盈楼的姐姐们虽是女流之辈,却也知道何为国事,何为私事。她们身为女子,在这乱世之中本就生存不易,凭借自己的本事卖艺为生、安身立命,却还被你们这些吃着百姓脂膏、甘做金人走狗的权贵欺辱,你们的良心被门口的旺财吃了么!她们不卑不亢,以剑舞会四方之客,大大方方广邀天下豪杰、文人雅士,却请来你们这些满脑污秽、心思龌龊之徒,白瞎了姐姐们一番苦心!好男儿志在四方,呸!说得好听!她们这些女流在背后供你们吃穿挥霍,供你们耍弄嬉乐,你们呢?不思复国土,不思报家仇,还让她们颠沛失所,流落到这忆盈楼里!自己油光满面,富足安逸,却不知道大厦将倾,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指着那最先发言的富贾道:“寻欢作乐?一饱眼福?用你那肥肠照照自己的模样!吃穿不愁就罔顾他人生死,只顾自己及时行乐,把这些姐姐们当成风尘玩物!一掷千金又有什么用?有这样的财力不去助力国军,来这忆盈楼装作视金钱如粪土的样子,不觉得羞愧吗!”
听他此言,立即有人反驳道:“我等两袖清风,跟他们又不一样!”
萧昊冷哼一声,继续骂道:“舞文弄墨,附庸风雅,说得自己是个风流隐士,却不知道一肚子学问都学了些什么!除了一口流利的酸诗,经略兵法、农利要术你能懂得几分?真有那个才学,怎么不去入仕为官,造福百姓!”
那人脸色涨红,羞然退后,旁边的大汉道:“骂得好!老子最看不惯这些文文弱弱的穷酸书生,真以为识得几个字儿就了不得了!”
萧昊一视同仁,连他也不放过:“你们这些江湖人也没有多高尚!身怀高超武艺,却只顾醉心武学,即便成了天下第一又如何?空有这一身能以一敌十以一敌百的功夫,结果为一本狗屁经书争得头破血流!汴京至今还在金人手里,你们这么厉害,怎么不去金人手中把它夺回来!”
那大汉支支吾吾道:“战……战场上生死无眼,军队更是以万计,我们就是去了也不能有什么用处……”
萧昊“呵”了一声,凉凉道:“贪生怕死!鼠辈!”
他环顾四周,冷眼道:“这些姐姐们虽是女子,觉悟却不知道比你们高出多少!一对双剑不输给哪个英雄豪杰,原本应该温婉如流水的女子,却被你们这些不思进取之徒逼得自己拿起武器,正面跟那些金人走狗交锋,你们倒是明哲保身了,她们却要在大宋的地盘被金人一锅端!只可惜我没有早生几年,不然等我长大后必让金贼怎么吃进去的土地怎么吐出来!”
萧昊缓了一口气,终于把心中所压抑之事骂了个痛快,恨铁不成钢:“瞧瞧你们自己,思想还不如妇孺,有何颜面在这里花天酒地,纵情享乐?”
众人被一个五短小儿这般痛骂,实在羞愧地挂不住脸,一个一个面色尴尬极了,可谓精彩纷呈,然而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言语。
萧昊叹道:“昔日北魏拓跋焘侵我大宋国土,在瓜埠山建佛狸行宫,如今那外族行宫面前,尽是鼓乐喧天,旺盛香火,把那祠庙当成神仙供奉。江北沦陷至今,你们莫不是都忘了,那本来是宋室河山!上至天子,下至百姓,安于异族统治,苟且偷生。居安尚且思危,大宋岌岌可危的时候,你们反倒连忧患之心都没有了。”
那先前被他痛斥的大汉羞愤道:“你这娃娃口齿厉害!你骂的有理,老子听着!但国家大事又不是我们这些草莽管得了的,就算知道又能做什么?”
萧昊接道:“今日这宾客之中,也不乏金狗权贵,大家既然都来了,不如我们一起下水,否则来日我这小鬼的言论传出去……”他突然笑道:“我只是个不及舞勺的孩童,不知世事,这话定然是楼中的你们说出去的,你们走后,这金国的王爷怎么回去禀报这件事嘛……”
众人脸色一变,同时看向了那被削了一只耳的人身边的金国贵族。
反应迅速的人立即拔出了随身刀剑,蹭蹭蹭架在了那贵族的脖子上。
那两人吓得肝胆俱裂,金国贵族更是恨极了带他前来的一只耳,可这般群情愤慨之时他只能选择保命要紧,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在心里将那一只耳骂了个狗血淋头,生怕这些人拿他开刀直接先宰了。
见那金人已被押住,萧昊换了个方向,冲客座中一名中年男子恭敬行礼,单膝跪地道:“另请陛下收回成命!”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瞠目结舌看向了那人。
赵扩刚失了太尉韩同卿,紧接着又失了皇后韩氏,他身为皇帝,不能在众人面前多显露悲痛。韩同卿生前曾任扬州观察使,他于是接受了韩侂胄的提议,偷偷地来这里缅怀故人。韩侂胄是皇后的叔祖,与她也十分亲善,便陪着他一同随行,只为散心,故而随从也并没有带多少,行事极为低调。
听闻扬州忆盈楼中有绝代佳人,以剑舞会客,甚至舞剑之时还能引来天地异象,赵扩便顺路来瞧瞧。
没想到这忆盈楼中之人确实格外脱俗非凡,他脑子一热,就欲把这些奇女子接入宫中,却不想碰了个硬钉子,跟着这群人被个半大小童骂了一脸。
这小家伙年纪不大,一腔热血却不是作假,他觉得若这小童骂醒了这一众浑浑噩噩之辈,也是大功一件。
再看到他引导众人擒了金国贵族,更是心喜极了:他本就有北伐收复失地的念头,只是不宣而战,终究有些落人口舌。这小鬼替他开了个头,动了这金国的贵族,倒不失为一个北伐的绝好借口。
事后不论是胜是败,这口锅都有人来背。
就是可惜了这个小不点。
不过他既然肯为国,这点事情想必他自己能掂量清楚。
赵扩如意算盘打的响亮,突然被萧昊道破了身份,也不担忧自己行踪泄露。他有心拉拢萧昊,自然要给足甜枣。
“朕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不过,若你肯代替她们应召入宫,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