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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何元庆一般心思与拼命的,还有突捻。他已经凭着一己之力,生生击破了两支三才阵,斩杀六人,几乎能与何元庆看齐了。但与何元庆的铁骑突击不同的是,他的优势只是局部的,举目所见,人数略少的天诛军,凭着严整紧凑的阵形,默契配合的攻守,竟然生生抵挡住了他的精锐步卒的进攻。如果不是因为地形实在太窄仄,容不下更多军兵加入格杀,光是那一千火枪兵,弃枪操刀杀过来,就足以将他手下数百步卒围歼了。
对拼了老命才攻入外城的金兵来说,天诛军的重甲长枪兵,简直就是本军的狼牙重甲兵的翻版。枪锐,甲坚,组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钢铁人墙。
沙场对战,不是比武较技,不可能打得花团锦簇,有的只是以命易命,以刀换枪的残酷。
你一刀砍来,我一枪刺去,简单、直接。砍中你,你倒地,刺中我,我踣地。这个时候,决定生与死的东西,只有速度、经验、力量、防护……以及,兵器的质量与长度。
前三项,天诛军士兵略逊,后三项,金兵却略不如。综合一对比,天诛军还稍占优势。毕竟光是重甲兵那一身坚固的步人甲,就足以防御除骨朵、大斧、狼牙棒之外的大部分兵器击斩——你砍我没事,我刺你必死。谁还能玩得起?偏偏金兵还不得不玩下去。
重甲长枪兵唯一的缺陷,就是被敌人近身。丈二长的长兵,远刺很爽,一旦被贴近,还不如一把小刀好使。所以,必须有刀牌兵左右防护。所有避过长矛的金兵,还要应付这左右交剪格杀。
相比重甲长枪兵,左右刀牌兵稍微好对付一些,毕竟他们没披挂那变态的步人甲。但不要以为击倒左右刀牌兵就完事了。还有二、三十个手持鹰嘴铳的军兵,神出鬼没、常常躲藏在旁牌后面,冷不丁冒出来当头就是一枪。甭管你多彪悍、格斗技多牛叉,枪声响过,直接摔个大马趴。
突捻就亲眼见到,手下两员谋克级勇将,曾经与牛角力。生生将一头大牯牛掰倒在地的军中勇士。手持骨朵,在击飞长矛,砸破旁牌之后,被两个突然闪现的天诛军士兵,几乎是抵着脑袋各开一枪,刹时红白流满一地。两个力敌数十的勇士。就被一颗小小弹丸终结。
此情此景,令突捻不寒而栗。他心下明白,若枪口指向自己,也逃脱不了同样下场。如今突捻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集中一小队精锐,突破一个缺口,杀进子城,目标。敌军主帅——狄烈!
突捻集结了十五人的亲卫队,连续击破两支三才阵,而身边的护卫也替他挡了四颗子弹,他这一支十五人的精锐,在接连倒下六人之后,终于象一把楔子,强行钉穿钢铁人墙,杀入子城。
突捻九士。是首批突破三才阵,冲入子城的金兵。按车城防御条例,重甲长枪兵与旁牌兵,只负责当面之敌,对于突破阵势冲入子城之敌,则交给子城内的战友对付,他们必须保持自己的阵形。不能因敌而乱。
子城之内,先前女兵所在的位置,已为男兵所取代,女兵撤入更内围。而前三排的火枪兵。也已擎出腰刀,时刻准备近战肉搏。突捻九人刚刚冲入子城,就被数十军兵包围,乱刀斩下。
火枪兵就是火枪兵,无论是铠甲还是兵刃,都不能与重甲兵相比,甚至不及刀牌兵——刀牌兵还有一副防护力不弱的旁牌,火枪兵呢?只有一柄手刀。对上这群战力强悍,手持重武器的金军悍卒,就算人数多几倍也挡不住。
手刀斩下,斧棒格击,刀子撒手掉了一地。
杀得性起的突捻“吭吭”两斧,砍断了两个火枪兵的脖子,扭头躲开喷射的鲜血。忽闻砰地一声,一股灼热从耳边掠过,击中身后一名金兵。那金兵扔刀捂脸,鲜血自指缝间溢出,惨叫着慢慢跪倒。
突捻猛抬头,瞥见十余步处,一将踞于粮包之上,手中鹰嘴铳的铳口,正有青烟缭绕……那年轻军将,一枪击杀一敌后,正沉稳而快捷地装填弹药。
突捻大怒,倏地扬手,将左手短斧掷出,正中那军将手上的鹰嘴铳,咔嚓一下,劈成两半;随即右手短斧紧接着投出,打着旋子,劈向那军将胸膛——
那军将脸色苍白,躲避不及,一双冰冷如镜的瞳孔,映照着那旋飞如轮的夺命利斧,未见半分惧意,连左脸颊那道条长长的疤痕,都不曾抽动一下。
“去死!”突捻狰狞大叫。
一条手臂倏地从旁伸出,在斧刃距那军将胸前三寸时,险之又险捏住斧柄。手臂的主人——天诛军主狄烈,扭头对那年轻军将——张锐,微微一笑:“我没发话,谁敢叫你死。”声落,身形一闪,蹬蹬蹬飞快踩踏着粮包,疾奔十余步,单足一顿,宛若大鸟一般飞起。高举短斧,凌空下劈。
目标,突捻!
突捻大骇,急急从腰间抽出备用短刃,不招不架,反掷向空中的狄烈——但更令突捻惊骇欲绝的事情发生了,明明飞刀击中对手凌空下扑的身体,结果竟被弹飞开去。
不等突捻反应过来,狄烈已身若狂飙扑下,手中的短斧也物归原主,噗地一下,砍飞肩甲,深深劈入突捻的肩膀……
突捻发出惊天动地地惨叫,声音陡然拔高——他整个身体已被狄烈高高举起,呼地一下,远远扔了出去。
突捻扎手扎脚从半空中嘭地砸在地上,浑身骨头喀啦啦一阵乱响,也不知断了多少根……当他勉强撑开眼皮时,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眼前竟是一位俏丽的美娇娘!而身边,好象还有更多的美娇娘在围着自个……
“我这是到了哪里?天国吗?”突捻眼神涣散,茫然吐出带着血沫的女真语。
“你想去天国,我送你一程,不谢。”那美娇娘竟能用女真语回答他,只是眼神空洞冰冷……然后,突捻就看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砰!一片血红,这是突捻在世间看到的最后颜色。
……
完颜娄室再也摆不出端坐围屏,指挥若定的大将风度了。此时他正骑上战马。在一众骑卫的护卫下,紧急指挥步卒结阵御敌。
娄室军本阵,说起来还有一千兵马,看上去密匝匝一堆,似乎不可轻辱,其实真正的战兵,不过二百卒:一队骑兵。一百五十正卒。余下的,全是战斗力渣渣的少量阿里喜与辎重辅兵。
纵然在这强敌来袭的紧要关头,完颜娄室也没昏了头,贸然派千军堵敌骑。他只调集了一百五十正卒,正面结阵阻截,三十骑侧击。如果不是手下护卫死活不敢擅离其左右。他甚至要把全部骑兵撒出去。至于那八百辅兵,则下令就地防守——保不住主帅,保自己的命总可以吧。
完颜娄室隐隐感觉,这八百辅兵是个软肋,最好是后撤到一个较安全且不会碍手碍脚的地段。但完颜娄室不敢下这样的命令,反而严令辅兵就地坚守,不可擅动。违令者斩。
完颜娄室不得不这样做,大股敌军来袭,军心本就不稳,若下令撤退,以这些辅兵的素质,撤退立马就演变成溃退,更带动前方战场的溃败。所以,这撤退命令无论如何不能下。
何元庆正是看穿了这一点。他的四百骑兵,不冲敌阵,反而绕了一个小弯,从侧翼冲击那支人心惶惶的辅兵队。
四百铁骑,冲击八百杂役辅兵,简直就象一块巨大滚石,砸进了鸡窝里——“活鸡”四下乱蹦。留下一地“碎蛋”,血淋淋的……
何元庆此举显然不是击溃一支无足轻重的杂兵那么简单,而是驱赶着溃散的杂兵,冲击金军步卒战阵——完颜娄室的预感应验了。这八百辅兵,果然成了本阵的软肋。
金军步卒战阵,被数百杂兵一冲,更有数倍于己的敌骑从旁削击,死伤惨重。而那奉命阻击的三十骑,若能发挥出且战且走的拐子马战术,倒也能牵制一二——但问题在于,他们的任务是阻敌,不是诱敌。敌军完全可以不理会他们,直扑目标,而金军骑兵偏偏还不得不回头堵截。为了主帅与中军的安全,三十骑金兵,不得不与十数倍之敌对冲硬撞,其下场可想而知。
何元庆一直冲在骑队的最前方,也是第一个杀透敌阵而出,浑身浴血,杀气腾腾,手中的斩马刀刃全是缺口,胯下千里挑一的神骏战马,都是鼻息喘喘,汗浸毛皮。
何元庆用力抹一把脸,将混着血与汗的淋淋血水甩出去,突然眼神一凝——前方三、四十步外,竟然是敌中军大纛!那大纛之下,不是娄室还会有谁?
“驴!我的驴!”何元庆脱口大叫,长刀戟指娄室,迅速摘下鞍旁的流星锤,在头顶呼呼抡了七、八圈,脱手飞掷。
流星锤来势之猛,宛如炮弹,无论是完颜娄室还是其属下护卫,谁都不敢硬接,纷纷躲闪。
系着长长铁链的流星锤,宛若带着慧尾的流星,闪亮划过半空,轰然击中大纛旗杆,强大的冲击力,将持旗的金兵震得吐血,碗口粗的旗杆也应声而断……
大纛一倒,无论是中军死伤惨重、摇摇欲坠的步卒,还是在车城上苦苦持撑的金军,全都发出一声哀号:“败了!败了!”
金军,轰然崩溃。
车城上躲在橹墙后的金兵纷纷跳城而逃,但车城内豁命血战的数百金兵,却是无路可逃。突捻阵亡,金军士气本已大沮,攻势顿挫,此时更闻中军崩溃,数百正在作战的金军正兵战意顿消、士气全无,战斗力直线下跌至底。但是,他们无路可逃,等待他们的结局只有两个:要么投降;要么被围殴至死。
完颜娄室喉咙一甜,一口怒血喷出。真的败了,而且是惨败,无可挽回,不可收拾的惨败。
“都帅!快退吧!”
“都帅,晚了就来不及了……”
身旁的护卫纷纷急劝。
完颜娄室脸白如纸,眸深如井,惨然道:“军队没了,退路没了。还有何可退?大伙就战死一处吧。”
护卫们哪里肯依,互相使个眼色,你抢缰绳,我拍马臀,硬生生连人带马,簇拥着完颜娄室逃离战场。
一锤定音!
不知怎地,这一刻。何元庆脑海里竟然掠过当日夜校时,教员所教的一句成语,对应适才之举,真是再贴切不过。
大纛摧折,中军崩盘,意味着车城内的战斗结束。但对何元庆的骑兵团而言,战斗才刚刚开始。
何元庆看到了完颜娄室逃跑,却没有立时追赶。他首先是一个指挥员,其次才是冲锋陷阵的猛将——在骑兵队的右翼,还有一支多达六百骑的金军铁骑,这是主战场上不可忽视的力量。
这股力量,如果早一步赶到。拦截住何元庆的骑兵队,战局或许还不会崩坏得如此之快。不过,配备了大量河曲战马的天诛军骑兵团,在追击速度上,显然要比骑蒙古马多过河曲马的金军骑兵更强、更快。所以,金军六百骑兵的大部分,都被天诛千骑纠缠住了,这才为何元庆突击金军中军成功。创造条件。
同样,何元庆想要顺顺当当追击完颜娄室,也不能被这支金军骑兵缠住。当下分出三百骑,上前堵截,自率百骑,衔尾追击完颜娄室。
完颜娄室只余二十骑,用百骑追杀。足够了。
何元庆想法没错,逻辑也没错,但错就错在,战场上。有时完全没有逻辑可言,更多的是意外。
当何元庆率百骑队追出五里,几乎要咬住完颜娄室时,斜刺里竟杀出一彪人马,足足有四百余人,有骑兵有步卒,战斗力居然还相当强悍。
这一下,何元庆别说追杀敌酋了,差点连自个都被包圆了。好在金军闻败,战意俱无,战斗力掉得厉害,加上后援骑兵来得及时,很快便将此伏兵击溃——何元庆认为这是狡猾的完颜娄室预设的伏兵,其实还真不是。
这支骑步军,就是木桥被炸断后,滞留在东岸的那支巡逻军兵。因为担心这些军兵会走漏断桥的消息,所以完颜娄室将其安排在阵后五里处为预备队,准备在必要时,再将之调上战场。只是没想到,天诛军骑兵突袭中军,大军溃败不可收拾,压根来不及召集这支援兵。完颜娄室万万没料到,竟然在败逃时,因为这无心之举,意外捡得一条性命。
没错,完颜娄室逃脱了。
他抱着马脖子泅渡浊漳水,逃回大营,连夜拔营,丢弃一切辎重粮秣,一夜行军五十里,败退威胜军。及至次日一检点,上万大军,逃回来的,只有不到千人。而且这几百人马,还多为留守大营的普通军兵,真正的西路军精锐,尽数殒折在铁壁车城下及浊漳水东岸……
十一月中旬,凄凄惶惶的娄室残军渡过黄河,逃回河中府。羞辱、悲愤、加上年事已高,深秋泅渡冰凉河水等等原因,完颜娄室强撑着带兵返回河中当夜,便卧床不起,沉苛难治。所有军务,一并托付从绥德军仓皇撤回的斡鲁处理。
何元庆虽然没能得到一头驴与一匹布的特殊奖赏,但完颜娄室这头西路军的大老虎,终于被折腾成病猫,再不能逞凶。
柳林铺大捷,大大激劢了与河东各军州金军对峙的天诛诸将,纷纷向太原军部发来请战书,要求主动出击。的确,这个时候,由于河中金军实力大损,与天诛军势力沿线对峙的隰州、晋州、威胜军、隆德府等地军力不济。天诛军若全面发起强攻,很有把握拿下。
不过,所有请战,均被狄烈否决了。原因很简单,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行动,需要大量的粮秣。天枢城目下粮食刚刚合用,再搞大行动,就会出现粮食短缺。“无粮不稳”,不可不慎。况且,天诛军占据河东半壁不过半年时间,远未消化,此时实不必再据新城,贪多嚼不烂啊!
天诛军与娄室军对峙一月,大战数场,终于完胜,换来了河东一路,在建炎二年岁末的平静。而中原大地,却又是另一番景象,胡尘喧嚣,水深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