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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高坡上观战的新附军军将,脸色一沉,叹道:“本想让关胜的重骑队陷入阵中,拼着损失一部分人马,只要能打掉这支重骑队,甚至斩杀关胜,咱们兄弟在金人面前也有了进身之阶……可惜,关胜这厮,倒是见机得快……去吧!也该咱们兄弟出马了,阻挡一下那支重骑队,让儿郎们有机会撤退,这可是咱们的老本,不能全折了。”
就在高坡上那十余骑纷纷准备之时,一名面庞削瘦的骑将凑过来道:“大哥,咱们十三轻骑去拦三十重骑,只怕……”
那军将淡然一笑,瞥了他一眼道:“没叫你去硬拦,以弓箭袭扰,一沾即走,不能被对方重骑围住,也不能甩掉敌骑……放心,敌骑已经冲刺两次了,马力将尽,追不上我们的……”
关胜率重骑队足足奔出半里,拉出足够下一次冲击的距离,方堪堪停下。一时间,人喘马吁,大汗淋漓。尽管骑兵们知道,这时最好下马,减轻马的负担,让马力尽快恢复。只是这是在战场上,没有侍从辅助,身披重甲的骑兵上下困难,一旦有敌掩杀而至,仓促之下,极易为敌所趁,所以只能忍着。
关胜抚了一下颌下锦袋,其上已落满黄尘,还好,长髯保持整洁。此时有亲卫骑士报上损失人马数目:“折了三人。”
关胜眼角抽动几下,脸色阴沉,颔首无语,稍停了一会。方咬牙道:“马力尚足否?”
“回禀府帅,还可冲一程。”
“好,那就再冲一次!这次对准敌军的尾翼,敌军前锋侧翼均被我步军包围,无法变阵转向。只要对准尾翼狠狠敲打一记,敌军必溃。记住,这次不要直冲,而是斜向冲击,我们的马力已不足以透阵而出,只能在敌阵外沿削击即可……”
关胜将下一步的战术交待一番。然后重骑兵们开始驱策着略显疲惫的战马小跑起来。就在重骑队从一座土坡下奔过之时。土坡后面突然冒出十余骑敌军,张弓搭箭,一阵乱箭射来。
重骑兵身上的铠甲,对一般的弓箭还是有不错的防御力的。因此有些骑兵身上连中数箭。仍能好端端地坐在马背上。不过突袭者中有几骑的箭术及弓力很强。被他们射中的重骑兵,或正中面门,或透甲而入。无不惨叫坠马,瞬息间便折损四骑。
这些重骑兵可是关胜培养多年的亲卫精锐,每一名骑士的难得程度,丝毫不在极度紧缺的战马之下。眼下一个照面就折了四人,怎不令他愤怒如狂。
关胜暴吼一声,打马飞驰而来,利用自己身上精良的鱼鳞甲,弹开迎面射来的箭矢。刀随马走,横扫而过,将一名来不及扔弓换枪的骑将连人带弓斩为两段,血溅寻丈。关胜冲势未已,再度扑向另一名骑将。
原本按照那名新附军军将的计划,是采用游斗之法,拖住这支重骑队,好让那支督战队趁机脱离战场。但是他却漏算了一点:重骑队的马力的确将尽,而且确实会被他们拖住,但关胜那匹“赤影”却是上等的河曲俊马,除了耐力稍逊于蒙古马外,体力、负重、冲刺方面超过寻常马匹一大截。因此,尽管“赤影”之前消耗了不少马力,却仍能发力追上一击得手、正欲逃走的敌骑。
逃得快的,算是走运;被追上的,算你倒霉。
关胜在京东西路,号称马前无三合之将,这群新附军骑将虽然颇为勇悍,却仍然无法打破关胜的这个纪录。
关胜从后追上,如风般手起刀落——这回这名敌将倒是来得及抓起一柄长刀格挡,只是结局与方才被腰斩之敌没什么两样,包铜的硬木长刀柄被一击而断,连带着还有自家脆弱的脖子……
关胜手杀两将,将这群突袭的骑军骇得四散而逃。偏偏有人不信邪,趁着关胜冲势将尽,抽刀换气之时,从侧后一枪刺来。
“府帅小心”几名远远到的重骑兵高声示警,同时拚命打马冲过来,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主将单刀独骑,力扛众敌啊!
关胜的屈刀还在前头,来不及缩回格挡,当即左臂一挥,用臂甲格开刺来的枪锋,然后反臂一捞,将枪杆牢牢挟在胁下。那名偷袭的敌将连抽数次,都没能将长枪抽回,眼见关胜兜转马首,两道冷气森森的寒光射来,心知不妙,赶紧弃枪拨马而走,却哪里来得及……
关胜单手执刀,正欲向那敌将后背斩下,突觉一阵强劲冷风袭来,悚然一惊,立即竖刀一挡。当!一声大响,巴掌宽的屈刀面上,仿佛被人锤了一记,不断震颤。
关胜暗吃一惊,他得真切,击打在刀面上的,不是什么巨锤大棒,而是一支箭矢。一支箭能射出锤击的效果,那把弓的弓力最少在两石以上,什么人能用这样的强弓?
关胜很快到此人,是一名一脸虬须,目光阴鸷的军将。此时对手正在二十步外,缓缓将大弓插回弓鞘,从得胜钩上摘下一把颇具份量的大铁枪。
那名刀下逃生的敌将正擦着冷汗,向军将道谢:“多谢大哥援手……”
话音未落,关胜左手一扬,将夺来的长枪当标枪掷出,直奔那敌将后心。那敌将身手也不赖,竟然在这避无可避的情况下滚鞍落马,长枪穿透马颈,生生将之钉死在地。
那军将显然对关胜当着手下的面,削自家脸面的举动极为恼怒,单臂挟枪于胁下,风驰电掣般向关胜击刺而来。
关胜的屈刀在砍杀逃兵时很爽,都不用什么动作,长刀往鞍前一横,借马力一削一个,都不打磕绊。不过在旗鼓相当的斗将中。使刀就有一个挥击的动作,不如刺枪点杀快速凌厉。
不过关胜身为京东西路第一将,自然有独到的技艺,别人使不好的刀,在他手上,竟比枪还灵动。那军将这一枪刺的是马首,也不知是想替手下那匹马讨还公道,还本意就是要刺马,以蹶关胜。
就在枪尖距离“赤影”的脖颈尚有三尺之际,关胜出刀。简单干脆地击斩在枪头上。长枪宛若一条被击中七寸的大蛇。悚然弹飞,两马交错而过。关胜这一刀似寻常,其实时机拿捏极准,由于双方对向而冲。速度极快。出手快一分。未必能击中枪头;慢一分,就有可能伤及爱马。不是对自家身手有极度自信的人,断然砍不出这一刀。
“你也接我一刀!”当双方紧急兜马回转之时。关胜利用自家战马素质更胜一筹的优势,先一步完成回寰,抢到先手,挥刀劈斩。
在关胜气势已成的情况下,那军将自然无法出枪,只得全力以铁枪横击。
咣!一声几乎震破耳膜的巨响。
关胜的刀锋从军将右肩数寸外掠过,那军将身体在马背剧震一下,但仍端坐鞍上,并未摔下马。
两骑再度交错而过之后,那军将按枪摘弓,转身一箭射去。关胜背后没长眼睛,眼见便要中箭,先前冲过来的重骑亲卫已赶到,见状奋不顾身挺身拦箭,被一箭穿心……
“啊!”关胜目眦欲裂。
那军将收弓大笑:“本欲领教一番关钤辖马前无三合之将的身手,无奈时不与我,最后这一回合,便留待下回再分解吧!”
“既如此,留下姓名!”
“河北李成是也!”那军将大笑着拍马而去,其手下骑将亦纷纷撤退。而另一边的督战队,也一阵狂攻,顶住厢军攻势,然后利用新附军的溃乱,徐徐地后退,撤入丰济镇。
“李成,他就是那个能挽三百斤弓的雄州李成?!”关胜怔住,他之所以知道这个李成,是因为李成本为宋将,而且一直驻扎在济南东南百里之外的淄川。两地距离较近,有关此人的传闻自然时有所闻。能开三百斤弓,相当于手持一张可快速发射的马黄弩,这种强弓手是专杀将的啊!
那支督战队,大概便是这李成的本部军兵了。这个李成,非但武艺高强,而且也擅于练兵,也算是个将才,只可惜,却投了金人……关胜叹惜不已。
此时战场上,因为最后一支抵抗力量的撤退,战场已呈一面倒之势,厢军士卒不断追杀新附军残敌,到处都是寒光闪闪的刀刃与滚滚落地的首级……终于,伏地乞降的新附军越来越多,喊杀之声也越来越弱……
午时未过,战斗结束,而李成也率领残军撤出丰济镇,正向济水浮桥撤退。
本来敌军败退渡河,是一个很好的追击机会,只是远远见到李成的军兵撤退有序,再回头麾下士卒,半日苦战后,虽然一个个满面兴奋,但身体摇摇欲坠、疲惫不堪……关胜长叹一声,只得放弃这个诱人的想法。同时也感到郁闷无比,济南城里可是还有着上万军兵啊!哪怕能再拉出两千生兵,也可痛击兵不过百的李成军,不使其从容渡河,可是偏偏这上万人,全是守城的料,强拉出来,弄不好被李成几百军兵一个突击,反败为胜就惨了。
罢了,见好就收吧,今日一战,全歼新附军,收复丰济镇,狠狠斩掉了金军伸过济水的一只爪子,相信济南府可以安生一段时日了。
关胜坐在主将帐围中,摘下铁券盔,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先将套须锦袋的灰尘拂去,再一边大口喝着城内送出的热烫,一边等待军兵打扫战场,统计损失及斩获。
原本这些检点之事,可以留给军中的掌书记,自带一队人马统计。关胜可自带大军回城。不过城内知府衙门派出信使,请都钤辖清点缴获之后,带捷报一并回城,知府大人将在城门口亲迎都钤辖,并据捷报所书,论功行赏。既然如此,也就不差这么一时半会,等吧。
等到了未时,战果统计出来了:除却逃散、战死之外,约有五百多名新附军投降。缴获金鼓旗帜三十余面、铠甲旁牌百副,刀枪弓箭近千。本军步军战死百人,骑军战死十人……
关胜心痛得直抽,自己总共三十重骑,这一战,就折了三成,其中大半都是被李成率部突袭所杀……这笔帐,他日必定讨还!
关胜慢慢站起,抓起铁券盔,正待下令鸣金收兵。突然帐围外传来一阵仓促杂乱的脚步声。关胜一向对军仪要求严格。最不得手下慌里慌张的样子,听到帐外仓惶的脚步,很是不满,眉头一皱。正待训斥。却见一名亲卫领着一名硬探踉跄跑来。跪禀道:“府帅。大事不好,齐河金军大举出动了!”
关胜先是一惊,随即一晒:“方才金军不动。这会才出战,哼,怕是迟了。”
关胜说得没错,金军现在才过河,而他已经准备打道回府了。想来金军是欲趁他这支精兵疲惫,回城休整之际,想要攻城吧。不过济南城头上那上万军兵可不是摆设,他们野战不行,守城总还可以。再怎么样,守个十日八日没问题,而只消有个三五日,他这支精兵就可以恢复过来,再与金军决战。
关胜一边着手安排撤兵事宜,一边不断派出硬探打探敌情。随着硬探的不断回报,关胜这才知道,李成率兵至浮桥处,根本不是想撤退,而是守住浮桥,接应金军大队人马渡河。要知道军队渡河之时,最怕的就是被敌军半渡而击,所以必定要放一支部队守住桥头,李成军此时就负担起此项任务。
好在战场距离河边甚远,关胜撤军之后,金军先头部队才刚刚踏上浮桥。
大军来到济南北门之下,城门并未如常开启,带着胜利的喜悦的士卒们,先是好一阵困惑,继而七嘴八舌高声怒骂:
“快开城门!手脚恁般慢,没见爷爷大胜归来么?”
“再不开城门,爷爷进去剁了你们这些个守门的贼厮鸟!”
“让开,快快让开,府帅来了。”
人群纷纷从中分裂,关胜沉着脸策马来到城门下,慢慢昂起头,中气十足地喝道:“郭统制在否?请出来答话。”
连喊数声之后,城墙上终于出现郭振那张粗豪的大毛脸。此时,这位勇胜军统制正一脸戏谑地笑盯着关胜。
关胜抬头怒喝道:“郭统制这是何意,为何不开城门?难道不知金军已渡河,正围向济南而来么?”
郭振仰天大笑,声音尖细得像个太监:“着哇!关钤辖,正是因金军再度欲攻我济南,所以请关钤辖率此大胜之师,趁胜出击,拒敌……噢,是歼敌于城下,再创佳绩。”
一听这话,关胜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伸出颤抖的手指怒斥道:“郭振,你说的是什么话?让我以疲惫之师与金军生兵决战?这、这样荒唐的言语你也说得出口!”
郭振笑声一顿,脸色一沉,戟指城下的厢军,冷哼道:“你这些兵吧,刚才还喊打喊杀的,哪里有半点疲惫之意?哼哼,如今这些军兵可是挟大胜之势,可谓士气如虹、军心可用。不派你这支精兵出战,难不成要我勇胜军老弱病残上阵?”
听到郭振用心险恶的言语,城下的厢军可不干了,一个个骂声不绝,好不容易才被关胜着人压制下去。
关胜长吸一口气,勉强压住心头翻涌的怒意,仰首大喝道:“我也不你与多言,只请知府大人上城一叙。”
“对,对,请知府大人出来一叙。”下面的军兵又开始吵嚷起来。
郭振的大毛脸上,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关钤辖,你当真要请知府大人前来?”
关胜心头没来由一跳,重重点头:“正是!”
“关钤辖,你不会愚笨到恁般境地吧?”郭振笑得越来越诡异,“莫不成你认为仅凭郭某人这勇胜军统制,就敢拒你入城?”
关胜咬紧牙关,额头青筋突突直跳,目中的怒火似乎要将郭振熔化,声音宛若从齿缝中挤出:“为、什、么?”
郭振摇摇头,向大军后方一指:“我若是你,就别去管为什么,先想想如何过眼前这一关再说吧。”
关胜回首,但见远方起伏不定的丘陵线上,出现一条黑沉沉的细线……
城下的厢军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先是一阵骚动,然后发出震天的高喊,手持刀枪向护城壕挤去。
而城头的郭振则冷冷一笑,做了个手势。城墙垛口上顿时出现一排排手持弓弩的军兵,寒光闪闪的箭镞直指城下厢军士卒。
“但有意图冲击城池者,则视为叛军杀之!”郭振说完这句话,转身消失于城头。
城下的士卒在求告、哭喊、唾骂,而城上的弓手却无动于衷。昨日还是袍泽,今日便兵戈相见。
就在这时,所有人都感觉到地面不断震颤,草木剧震,沙砾滚动,仿佛有千军万马自身后涌来……
“金虏杀过来了!快逃啊!”
不知谁喊了一声——十有**是那些新附军降人……在前无生路,后有追兵的巨大压力下,自觉被济南城上下抛弃的厢军士卒的心理终于崩溃。哄地一下炸开,哭嚎着向四面八方逃散开去,转眼之间,千军尽溃。
关胜目睹这支苦训多年的大军就此烟消云散,只觉手足冰凉,两行英雄泪滚落衣襟,仰天悲叹:“天亡我也!”
而距离济南城下这片混乱场地二里之外,一片黑压压的马步混合大军,正踩踏着隆隆步伐,一步步迫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