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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天后,漳河镇几家大户牵头下在镇西头开设了粥棚施粥,傅家米铺拿出了二石大米。镇西头架起了数座草棚,妇人在后面架锅煮粥,大户家的管事小厮们则在前面施粥。熬粥并不是个轻省活儿,老大的锅,那锅铲足有铁锹那么大,要拧起来翻炒时,没几把力气是绝对不行的。况草木烧得烟灰又大,过去了不到一炷香,妇人们都眼泪汪汪了。
章杏跟傅舅娘忙了几天,胳膊都抬不起来。外头有人过来抬粥,见了她们直笑,说道:“章杏,你跟你舅娘到外面帮忙,这里我来做就是了。”
在一起忙了四五天,彼此都有些熟。章杏知道他是镇上刘大户家的,也姓刘,名三斤,是个未开口就先带三分笑的喜庆人。章杏笑着正要说话。傅舅娘站了起来,笑眯眯道了“辛苦”就将章杏推拽出去。
出了隔帘,傅舅娘见有些远了,低声说:“既是有人抢着做好事,咱们就出去透透气。”镇上几家大户出了银子,筷子街上的商户也都是有米拿米,有柴添柴。但是大户们在前面施粥,赚人情面子,他们商户人家只得在后面帮忙熬粥架火,明明是出了力气,却是连个露面的机会都没有。傅舅娘心里正有些不好受,有人献殷勤,自然是要顺势歇口气了。
下了数日的大雨已经停了,六七月的大热天,不远处是滔天大水,整个漳河镇像是被困在了蒸锅里,又闷又热。章杏灌了一碗水,仍觉得嗓子在冒烟。天近中午,这日的施粥已经是尾声了,但是领粥的人仍是排了老长队伍,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着。
最后一锅粥抬出来,很快就发完了,没有领到的人有埋怨的。有不忿的,也有失望的,闹了一阵,大多都散去了。有个少年迟迟不走。也不说话,端了大碗,就站在大锅前。
刘三斤过来要抬锅,挥手说道:“今日已经全领完,要收锅了,你明日早些来吧。”
那少年不动仍是捧着碗站着不走。
头顶日后火辣辣烤着,刘三斤觉得嗓子都冒烟了,不由放大了声音说,说:“姑娘,你站在这里也没有用啊。里面连米汤都没有了,快回快回,谁叫你不早些来的?”
章杏这才发现他原来是姑娘家,只一身灰扑扑的,蓬头垢面。偏身板宽大,粗粗看,确实像个小子。
那姑娘突然跪下来,放下碗,咚咚直磕头。
刘三斤见说了半天,这人还没有理会过来,不由得气大。不耐烦挥手让人赶紧走。
有个也未领到粥摇着头从章杏身边走过去,一边摇着头说:“孙秀才捡的这闺女虽是孝顺,奈何是个哑巴,给她爹要口吃的都开不了腔。”
是个哑巴,难怪不说话了。章杏看着一起一伏的背脊愣了愣,站起来跑到粥棚里。将锅底缸内刮了个遍,方才刮出半碗清汤水来,倒进哑巴姑娘的碗里,说道:“明日早些来。”
哑巴姑娘定定看了章杏几眼,突而又猛磕几个头。起身端了碗就跑远了。
等章杏等人收拾好了粥棚,火辣辣的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她跟傅舅娘回去时,街上的人也没有先前多了,大多数都跑到阴凉处去了。傅家米铺已经跟镇上其他两家米铺一样都关了门,傅湘莲在后院里喂小哥儿吃米糊。
米糊是糙米熬的,混着些青菜叶子。傅舅爷床板下的暗格里虽然有米,但这时节也不敢拿出二三两银子一斗的精米来给外孙熬粥喝——这次虽是只有裕安决了堤,但是口子很大,有说竟是可以行得了数条船了,整个裕安都遭了殃,附近几县都有波及。听说朝廷正在对西北和河源两地用兵,今年的救灾恐怕跟前几年一样,也指望不上了。今年江淮的收成肯定是不行了。日子不能只顾眼前,还是要悠着些过方好。
小哥儿吃得不情不愿,看见素来疼他的外婆过来,立时撇撇嘴要哭,张开了手要抱。
傅舅娘赶紧洗了手,叫了一声“婆的乖乖儿”就一手抱起了小哥儿,一手接过了傅湘莲手中的碗,哄喂小哥儿吃粥。
闲下来的傅湘莲问章杏施粥的事。章杏点头,道:“还好。”两人正说着,傅舅爷魏云海魏闵文一起回来了,三人的脸色都不好。傅舅娘当着孩子们的面也没有问,待到吃完了饭,夫妻两个回了房。傅舅娘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傅舅爷叹了口气,说道:“听说西北那边蛮夷进了关,一连攻下了十二个城,直逼西北重镇辽远,朝廷只怕又要大举收粮了。我看这日子真是要过不下去了。”
傅舅娘对这些军机大事不甚上心,只一愣后,问道:“沈侯爷不是守在西北吗?”西北忠勇侯府沈家驻守西北多年,人人都知道。
傅舅爷看她一眼,说:“这蛮夷就是趁着沈侯爷进京述职方才发难的。”
傅舅娘点了点头,心里还是不明白家里的几个男人怎么都是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蛮夷打进来了,等沈侯爷回去了,再将他们赶出去了就是了。朝廷要收粮食打战,那怎么着也不会收到他们这里来啊。江淮虽是鱼米之乡,但是今年的淮河水患这么大,这天底下没有人不知道的。
傅舅爷看傅舅娘脸色,不禁又摇了摇头。跟女人们说这事,那还真是对牛弹琴了。这回的蛮夷来势汹汹,一连攻下西北十二城,要是再让他们拿下辽远,那等于打开了大夏在西北方向的门户了,再往下就是的整个北边了。北边要是丢了,河西河北一带又被刘沉舟夺了去。历朝近四百年的大夏朝就要四分五裂了。
战祸一旦燃起,最苦的还不是百姓?
章杏从魏云海那里也听说了这消息,只不过魏云海跟傅舅爷不一样,他是个地道的庄稼汉,比不得走南闯北多年的傅舅爷,对于蛮夷入侵西北,最大的感触就是朝廷要加赋税收粮食了,今年的日子更是要不好过了。
章杏听得心里一沉。朝廷招西北守将进京述职,怎地不在年底?而是在年中,是朝廷有所察觉沈家的居心,还是朝廷偶尔为之的?西北蛮夷趁这时发难,时候也是来得凑巧。刚好忠勇侯进京,他们就大举进军了。这时节可不是粮食丰收的时节,要打秋谷的时候。
忠勇侯沈家驻守西北多年,若是说跟边界蛮夷部族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是不相信的。以往忠勇侯在西北时,两方每年都有争端,但是从未说一连夺下十来个城池。西北守军不可能只有他忠勇侯沈谦一个人吧?这场战争是蛮夷与沈家的合谋?还是沈家故意放水?
沈家玩弄天下人于股掌之中,这居心简直昭然若揭了。
而石头跟着沈怀瑾去了西北……
大水退去的缓慢,朝廷的赈灾迟迟不见动静,而天气越发炎热了。漳河镇上几家医馆都贴出药材不足的通告。城门早就关了,由先前的村正作保可以进入到后来只有里正签发的通关文书才能进城。章杏有一日跟着魏闵文上过漳河镇城墙,城外流民潮还没有过去,正源源不断往淮阳方向而去。
这使她想起当初跟着章水生过漳河往淮阳的那段经历。
此时她在城里,日子也算不得好过,城里也是人满为患。她在粥棚里帮忙,一天一天看着锅里的赈粥变得稀薄,由能站的住筷子变成可以照见人影的清汤。就算这样,主持施粥的刘大户仍是皱着眉头要他们“少放些米,熬久一些。”
因为城里已经没地方买米了,而朝廷的赈粮还是遥遥无期。
章杏有一日在粥棚帮忙回来,在拐进筷子街的转弯处被人拉住衣角。进得漳河镇的除了本镇下头村子里的人,也有其他镇上,有亲有故都投靠到亲戚家了,无亲无故多聚在筷子街的西头。大半个月过去了,许多人家包袱里吃食用光,光一些清粥自是不能吃饱的,况且也不是人人都能领到粥。所以卖儿卖女自卖自身的越发多了起来。
拉住章杏衣角的这个乱蓬蓬头上正插着根草标,想是要自卖自身的。
章杏细细看了,蓬头垢面下的脸面粗糙,颈脖却是平平的,她吃惊道:“是你。”
这姑娘块头大,粗粗一看,跟个小子一样,是个哑巴。见章杏认出了她来,眼睛一亮,将头磕得咚咚作响。
章杏被她强拽了衣角,动不得身。再看这哑巴姑娘旁边并排放着两床裹成圆筒的破草席子,席子前后有脚有头发露出来。她于是明白过来。但她不过是暂寄住傅家而已,自己都要靠别人过活,怎么能买下她?
这哑巴姑娘是个执拗的,就拽着章杏的衣角不松,一个劲儿磕头。旁边有个干瘦汉子出声道:“小姐,您就发发善心吧。这丫头虽然不会说话,却是个孝顺的。这旁边的是她的养父母,以前是我们村私塾里先生。她既能干活,又识得字,您买了她,断是不会亏的。”又摇头,说,“也不知您是投了这丫头的眼还是怎么着,这拐角走过去好些人,也没见着她拦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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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出了一趟门,手机不好上后台,没办法说明,现补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