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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高力士亲至府上宣诏时,李瑁其实是惊疑交加的,因为这个点,怎么看也不像是好事,以至于人都进了兴庆宫,还显得有些浑浑噩噩。
“十八郎,过来。”
听到父亲的召唤,李瑁定定神,趋步上前,让他没有想到是,李隆基并没有坐在御座,而是坐在御前的台阶上,抱着双手,就像是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头。
“阿耶,这是怎么了?”他赶紧上前跪倒。
“没什么,那个位子坐了四十年,方才突然想着坐在这里,原来另有一番感受,你知道是什么吗?”
李瑁哪里敢乱说,闻言轻声答道:“儿愚钝,请阿耶赐教。”
“一步之遥,天渊之别。”
李隆基按着他的肩膀站起来,顺手又拉了他一把:“随我来。”
李瑁不明所以地跟在他的身后,父子俩一前一后走出兴庆宫,在高逾九重,一共八十一级的台阶上站定,这里虽然没有花锷、勤政楼那么高,也足以俯瞰城中的万家灯火了。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李瑁毫不迟疑地答道:“天下万民。”
李隆基看了他一眼:“先天二年,先帝带着朕站在大明宫前的台阶上,也是这么问的,可朕当时心里想的是这四个字,却不敢宣之于口,十八郎啊,你比朕的胆子大。”
“儿妄言......”
李隆基打断了他的解释,毫不在意地说道:“那是在登基之前,如今的朕,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黑夜如同一个巨大的猛兽,无时不刻地潜藏着,想要一口吞掉朕的天下,看到没有,到处都是危机,到处都是等着你的陷阱,安禄山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挥动一只手臂,声音陡然间提升了不少。
“朕的盛世,朕的盛世,有人不甘心,躲在暗处,窥探,破坏,十八郎,你看到了么,就在那里,那里,如同仓鼠般,蝇蝇苟苟,何其龌蹉卑鄙!”
李瑁听得心惊,他还从来没有看到,圣明如父亲般的天子,这么失态过:“是谁,阿耶?”
“不知道,现在朕唯一能肯定的,不是你。”
李瑁明白了,只是心里毫无受宠若惊之感,他一低头恭身说道:“儿愿为阿耶分忧。”
李隆基露出一个欣慰的表情,忍不住摸着他的头说道:“还记得朕同你说过的吗?不要辜负了你的血脉,把你眼所见的,变成心中所愿。”
“儿记下了。”
“去吧,人手尽你用,名义,明日朕就给你,好生做。”
目送李瑁出宫,李隆基依然站在高大的台阶上,直到高力士悄然上前,为他披上一件大氅。
“大家,左羽林自宣阳坊传来消息,他们在裴府发现了一队自称是坊中驻防金吾卫的人,全都被捆着手脚。”
“哪个裴府?”
高力士点点头,李隆基心里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把三姨牵扯进来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啊?难道她会为了杨国忠,铤而走险?他的心思乱成了一团麻,半晌没有作声。
“老奴将右金吾卫大将军程千里唤来了,就在宫外,大家要不要见一见。”过了一会儿,高力士斟酌着问道。
“他履新不足一月,能知道什么,让他跟着寿王办差吧。”
高力士恭身领命,李隆基披着厚重的大氅站在那里,只觉得寒意入骨,目前的形势就像眼前的黑夜,沉得漫无边际,墨得融成了一团,让人根本看不分明。
今夜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每个人都在试图从中得到一些什么,或者是尽力摆脱一些什么,其中当然包括了刘稷,这个始作甬者。
宣阳坊被左羽林的军士戒严了,谁也不能再随意出入,大唐的防御机制反应之快,出乎他的意料,这也意味着,那些散落在城中各处的手下们,危险成倍地增加了,可再是大胆,他也不敢在如此严峻的形势下偷溜出去,只能缩在自己的房中,仰面躺在榻上,尽力让自己入睡,以便积蓄精力,应付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他没有十六岁的天真,心里很清楚,没有什么计划是滴水不漏的,也没有什么措施能做到万无一失,手下对他的指令不会打折扣,那是因为他们每一个人的家人,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不如此不敢用,更不敢在这在大唐的中枢之地,行此险着。
可这样就真正安全么?
就算是后世有信仰的组织,在酷刑面前,也会出叛徒,人心是最难测的,谁也不知道,当他对你笑的时候,背后是不是握着一把刀子。
事情真正发生了,他才觉出了后怕,因为这里头牵涉了太多的人,有他在乎的人,也有在乎他的人,每一个都与这具躯体纠缠不清,再也分不开,其实这种冒险的冲动,很难说是出自哪一个灵魂,后世的他在每一次出任务时,被告诫最多的就是遇事要冷静,千万不能冲动,千万不能冲动,这是一个驻外外勤的基本素质,可是来到了这个时空之后,似乎渐渐在消失。
自从穿越以来,做了多少件冒险的事,刘稷像是看电影般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那些自杀般的举动,就像一个自暴自弃的三无青年,在人世间最后的折腾,他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刘稷下意识地伸手到木枕下,握住了短刀的刀柄。
“谁?”
“稷郎君,府外来了人,请你出去一趟。”
“什么人?”
“是左羽林的军爷,奉了诏命的。”
左羽林?他跟着封常清去渭水大营的时候,曾经见过对方的统领,不同于高仙芝,是个活络的家伙,发生在右羽林辖区的案子,让他们来查,这是避嫌还是有所戒备?
刘稷穿好衣衫,随着那个管事来到外间,堂上果然站着一群羽林军将校,看穿戴,似乎品级还不低。
“犬子到了,你们有什么事,请问吧。”老爹看到他的到来,向他们介绍道。
“可是刘果毅?”一个异族面相的年青男子冲他一抱拳。
“正是某,不敢问?”
“在下是左羽林军中一名校尉,奉大将军令,前来贵府例行公事,多有得罪,莫怪。”
“好说。”
对方虽然扳着个脸,一付公事公办的样子,刘稷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军册写着,你此次进京,不是孤身一人吧。”
“我奉中丞之命,带属下护送郡夫人及家眷进京,总共一百人。”
“人呢?”
果然来了,刘稷按照早就准备好的答案告诉他。
“平素他们会分出一半在封府当值,余下的一半在城外大营中轮休,每十日一换。”
那人点点头,合上军册:“你呢?”
“你也看到了,家父寓居于此,在下只能在此陪伴,白日里会去封府当差。”
“好,余下的事情,我等自会去封府讨教,叨扰了。”
刘稷相信他们只是排查,并不是真正疑到了自己的身上,可是免不了会担心,看这样子,只怕马上就会去封府求证,只能希望老岳丈发挥过往的良好默契,再一次为他擦干净屁股了,可这样一来,便不可避免地将封氏拖入了其中。
伤脑筋哪。
没想到,那位年青的羽林军校尉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同他说道。
“方才是公事,私底下还想着有一天能向刘五郎请教,在下姓浑,单名一个瑊字,岁齿十六,与果毅一般大小,可谓巧桩了。”
“幸会。”刘稷一愣,这名字好像听说过。
“告辞。”
浑瑊微笑着一抱拳,转身离去。